臣跟君斗,臣为鱼肉,君为刀俎。
宁朔恨自己在此时此刻才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 他坐在台阶上久久不能回神,内心深处却从微微埋怨父亲到理解父亲。 父亲死前,听说很是平静。他没有喊冤,没有哀求,他是体体面面去死的。他还跟太子很是和气的说了一番话,最后死在了无尽的黑夜里。 他死前在想什么呢? 宁朔之前本以为他会遗憾,遗憾的是太子和晋王之争,如今,他知晓自己将父亲看得太过于简单了。 父亲会遗憾,但他遗憾的,不是太子,不是晋王,不是皇帝,更不是什么朝堂争斗,他遗憾的是自己死得太早,被人设计,所以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 宁朔哭笑一声,喃喃道:“父亲啊……我该怎么办?”申池做好了饭,过来拍拍他的背,“走,吃饭去,再怎么样,也不能不吃啊。”
宁朔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你说得对,人不可一日无食。”
但一个撂跤,踉踉跄跄的就摔了下去,鼻子也摔出血来了。不雨川得知他摔了跤,倒是好笑,“好生生的,怎么会有这般大的反应。”
吃完饭,他问宁朔,“从陛下那里,你问出了什么满意的结论没?”
宁朔恭恭敬敬的道:“学生很佩服他。”
不雨川一顿,开始认认真真的看宁朔,而后突然有些心慌起来,“你该不会是想要效仿他吧?”
宁朔沉默,然后道:“是,又不是。”
他自己也说不清。 但…… 他问不雨川,“先生,难道他错了吗?”
不雨川也沉默了。 好一会儿才道:“我一直知晓他没错。”
他喃喃道:“我只是判定他贪污,但我判定不了他有罪。”
每一个人都不是圣人,都有自己错的时候,他以为随伯英是,结果却是自己犯了错。 他对宁朔道:“我不会去阻拦你,你自己决定好就行。”
“但我必须提醒你,其路漫漫,越是走在前面,便越是孤行。你……能忍受得了吗?”
宁朔就在这一瞬间想起了宴铃。 很奇怪的,他不是想到可能有志同道合的同僚,不是想到如同不雨川这般的贤者,也不是巍巍皇城之上能给自己带来帮扶的皇权,他想到的是那个在一个黄昏之时,提灯去映断壁残垣随府牌匾的小姑娘。 她用灯笼映照的那个随字,无数次连同她的身影出现在他的梦境里。 她会一直陪着他的。 他忍不住轻轻笑起来,“先生,我已经找到了能与之同行的人。”
宴铃不仅仅为他提着灯笼,她十分聪慧,他道:“学生的未来妻子,很是聪慧,她只用看邸报,就能知晓江南赋税过重,迟早要变的内情。”
不雨川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感喟道:“少年人,这般才是正常的。男欢女爱,正是春风得意。”
他很是羡慕。 …… 太子的请帖是皇帝来不雨川府之后送的。宁朔给不雨川看,不雨川就直言道:“太子也不是傻子,宋渭南投了晋王,理所当然,晋王那边的称就重了一些,他这边轻了称,如此情况之下来拉拢你,陛下又有意打压晋王,所以太子能安心的办一场琼林宴了。”
宁朔颔首,“那拉拢的就不是学生一人了。”
不雨川笑起来,“太子这回聪慧了,大张旗鼓,大撒渔网……” 他道:“那你就去看看,其他人问起来,便说是我答应的。”
储君之请,哪里是能拒绝的。拒绝了反而要被猜忌。 宁朔:“是。”
他回宁国公府,将事情告诉了宴铃,“这回只请了我一个,太子妃倒是没有办宴。”
盛宴铃恨不得撕了帖子,“他真的狼心狗肺的,昭昭才去世多久啊,拢共半个月不到!”
宁朔点头,“是,狼心狗肺的东西,迟早要被天收。”
盛宴铃都要哭了,“我真为昭昭抱不平。”
宁朔:“别哭,别为这种人流眼泪,不值得。”
盛宴铃握拳,“我不哭!”
宁朔就笑了起来,将小姑娘抱在怀里,“以后也不要被这般的人气哭,哪里值得?越是如此,越是要冷冷淡淡的,不能被他们影响了。”
盛宴铃嗯嗯一句,而后扭扭捏捏的道:“咱们抱来抱去的,是不是不太好?”
宁朔:“哪里不好了?我们都定亲了。”
他说得太过于笃定,盛宴铃又安心的贴了过去,“嗯!”
每天都想跟三哥哥贴一贴的。 只是他太忙了,好在她也很忙。 她还在看邸报。 她道:“这次南北学子来京都科举,怕是要出事情。”
宁朔是真诧异了。 “说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盛宴铃:“也不用怎么看吧,就大概能揣测出陛下的意思。”
她一张脸上全是认真,“为何今年就要增开秋闱?陛下这是不愿意再等了,他应当是在警告一些人:别太放肆,我有办法治你们。”
她稚嫩的脸庞和话音却说出如此正经的话来,宁朔忍俊不禁,搂着她大笑起来。 “对,他就是这个意思。”
,宁朔道,“我们家宴铃一句话也没有说错,实在是厉害。”
盛宴铃脸上有些挂不住,用力的锤了他一下,“你笑话我!”
宁朔闷笑一声,“跟挠痒痒似的。”
盛宴铃便愿意请老天赐予她抡大锤的力气,刚要继续打,便见一个十八九岁的男人站在不远处震惊的看着他们。 此处无人来,徐妈妈和官桂已经以及松墨已经将人清走了,所以两人才如此放肆,结果竟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男子。 盛宴铃马上从宁朔怀里挣脱出来站好,努力镇定,小声问:“这是谁啊?”
宁朔在脑海里面搜寻了一遍记忆,记起来了,“这是曦曦的未来夫婿,周家嫡长子,吴礼。”
盛宴铃呆呆的点了点头,“这下子完了,你让他不要跟五姐姐乱说,五姐姐说了,不准让我贴你的,这是让你得了便宜。”
宁朔好笑,“那咱们这是什么?”
盛宴铃:“偷情?”
她说完脸一红,逃命一般走了,让宁朔拖住吴少爷,她要去给五姐姐报信。 宁朔直到跟吴礼互相行礼的时候,脸上的笑意还未淡去,一脸的春意盎然,“吴家贤弟。”
吴礼也认出宁朔了,惊讶的道了一句:“是阿朔兄长啊。”
——几年不见而已,竟然变得这般大了么? 之前还是个自卑的闷子,如今竟然能在他前面泰然自若的行礼了。 他感喟道:“士别三日,果真当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