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心堵得难受。他很想说你是不是还在骗我害怕放了昭昭,但又说不出口,英娘鲜少有这般的神情。他又想,若是父皇真有此心,那他这辈子难道就值得了吗?
他为什么要做这个太子? 不是他天生就要做这个太子的。是他生于皇后的肚子,是他为嫡子,是父皇亲自封他做了太子,是父皇亲手将他交给了太傅。 父皇为他选择了一个兄弟,父皇为他选择了一个妻子。 他和兰时,英娘,甚至是宫里这些太监们,都是父皇赐予的关系。 他自小除了没有父皇那般的聪慧,也没有做什么奸邪之事,他努力做储君,努力跟着太傅和兰时一块在朝堂上奔波,他敬爱英娘,从来没有害过英娘一根手指头——可即便这般,父皇还是不喜欢他。 他将晋王送到了自己的对面,他又将太傅杀了。 如今,他还要杀了自己吗? 太子张了张嘴,突然就觉得一口气上不来,堵在心口,让他险些晕过去。 良久之后,他才懵懵的问:“英娘,为什么啊?”太子妃轻声一点一点为他解释,道:“我一直在想为什么陛下要绕圈子留下父亲,我猜着是他要杀了你,为狸奴留下一个外祖父。而我,则是被他信任的人。我不会苟同父亲,我迟早要跟父亲反目。所以,陛下倒是不怕我会跟父亲合谋,因为,我还有狸奴要顾。”
太子还是有些不明白,太子妃便道:“你就想,若是父亲如同太傅一般纯善,那往后,狸奴拿什么杀他呢?”
太子的脸色煞白起来。 太子妃:“镇国公府一家,都将会为狸奴陪葬。这就是帝王之道吧,先斩身边人。”
太子脸色青白,还是忍不住问:“可是,你又说父皇没必要绕这么大一圈子……” 太子妃:“所以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推翻之前的念头,可今日我突然明白了,他不是不愿意杀你,他只是下不了手。因为下不了手,所以让你在这件事情里看起来像是多余了,也让其他人想不明白他是为什么,以至于后来,我也在想他是不是还在打别的主意。”
“寿客,他估摸着又在开始谋划了,为你谋划一个结局,一个他可以不用背负罪责的结局。如同多年前的太傅一般,因为深陷贪污之罪,所以即便太傅对他也有恩,他还是可以杀得毫不可惜。”
“我太清楚陛下了,我知道他是个明君,他自己也以为自己是个明君,所以,他想要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身上显得清白。”
太子半晌没有回过神,好一会儿才道:“英娘,那你说,他要为我布什么局?”
太子妃:“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但是:“你不要再跟父亲见面了,父亲的心思不正,不正一回,就会有二回。陛下一直以为他能操控所有人的人心,但是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有自己的念头。”
“我父亲除去对太傅一事,就我所知的事情,也不是陛下想的那么简单。”
太子喃喃道:“英娘,你说,我还能活吗?”
太子妃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猜着,大概是不能的。”
“寿客,我想救你,但我不知道我自己还能不能活。陛下的心思万变,我今日猜着,明日可能就变了,但无论我们能不能活,我还是那句话。”
她看向太子,神色哀戚,“我们这些人,享受了荣华富贵,即便是最后死去,也没什么冤屈的。可是昭昭不同,她是真的不该无辜死去之人,寿客,昭昭是随家最后的血脉了……你忍心吗?”
‘
太子当然不忍心。但是太子依旧舍不得送走昭昭。 他甚至生出了一些执拗,“万一事情没有你想的这么坏,我却要永远失去昭昭了。”太子妃也不跟他吵架,只是想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他,“我这段日子,倒是听闻了昭昭母亲的事迹,你想听吗?”
太子迟疑的点了点头。 太子妃就发现了,也许太子是真心喜欢昭昭,但是这份真心还是抵不过他的自私,且越是在这种时候,他越是希望昭昭留在他的身边。 这便是他跟她的不同。 有了危险,她想的是将人送走,但是太子想的是将人留下来陪他。他依旧胆小,依旧懦弱。 所以,陛下不再信任他。 陛下怕最后,寿客真的会杀了狸奴。 她看向太子,“我还有一句话,之前是不愿意说的,我怕说了之后,反而让你猜忌,但是现在,我还是想跟你说一说的。”
她轻笑了一声,“寿客,你以为陛下会不知道昭昭的事情吗?”
太子皱眉,“应该不知道吧?”
太子妃便将昭昭母亲的事情说了一遍。 “陛下跟她的母亲也是有交集的,即便是之前不知晓,但是我父亲做下了孽,陛下去查了他,自然也应该查到昭昭头上去,可是他一直压着装不知道,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太子怔怔不语。太子妃叹息,“陛下应该也是在看你在做什么决定。”
太子回过神来,讥讽道:“我又将昭昭留了下来,是不是让他失望了?”
太子妃点头,“大概是的。你不仅让他失望了,也让我失望了。寿客,昭昭不是你的物件,她是一个人。”
“别的不说,只说你跟陛下比,当年棠溪夫人可是完好无损的离开了京都,后来要不是太傅去江南,又因缘巧合跟她碰见,她这一辈子都不会掺和进皇家的事情里,她的女儿也不会被骗进皇宫里——” 她含着泪,质问道:“寿客,你自己摸着良心说,陛下最后用昭昭来杀你,你服还是不服。”
太子万万没想过这其中还有如此的曲折,还没有想清楚事情原委,便听见太子妃道:“你比之陛下,实在是差了太多太多。陛下便对你越发失望。”
太子惶恐到极点,他此时此刻,倒是已经情不自禁的相信了太子妃的话,他不安的辩解,“但是再怎么样,我也不会杀狸奴啊。”
太子妃却喃喃道:“你的人品在陛下心里已经定下了罪证。”
“你无才,无德,资质平庸。太傅和兰时你不救,太傅和兰时翻案的时候你不理,反而只顾着针对晋王,昭昭是棠溪夫人的女儿,在陛下心里,你拥有了他之前没有的机会,却也不好好珍惜,只一味的自私,如今,我明明告诉你,陛下也有意告诉你,父亲他就是杀害太傅和兰时的凶手——可你依旧不理。”
“你只想着父亲终于被你降服,你只想着,晋王终于被你压下去了。”
“你在得意的时候,你这五六年里,陛下一次一次的看着你选择了与他心目中背道而驰的模样。”
“寿客——你说你不会杀狸奴,但陛下不相信。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陛下几年前,也不会相信自己会杀你。”
“既然他会,他那般的明君都会,你如此品德低劣,为什么不会?”
太子一瞬间,竟然没有话可以去辩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