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正经去救昭昭之后,盛宴铃和宁朔都收到了消息,便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盛宴铃:“幸亏太子这次是把人放在了墨青巷子里——他也真是做得出,那般的地方,他用来安置昭昭。”宁朔叹了一口气,“他是走火入魔了。”
然后顿了顿又说:“墨青巷子里的宅子,是我和他一起去买的。彼时我们两个也没有太多的烦忧,只觉得那边没人认识,又跟宫里面诸多规矩不同,所以也喜欢去。”
“墨青巷子里的东西,还是我们年少的时候一起采买的,也不敢告诉英娘姐姐,所以,我估摸着太子妃也不知道那个地方。”
盛宴铃明白了,“因为太子妃不知道,所以太子才敢把人往那里放。”
宁朔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不仅是这个原因,还因为那里是我也有过痕迹的地方,太子想要困住昭昭,便要用感情。他如今在昭昭那里已经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了,于是就只能是说我,或者说父亲。”
盛宴铃再一次为太子的无耻而愤怒,道:“我总是低估了他的卑劣。”
卑劣的人从来不认为自己卑劣,所以太子妃即便把事情原原本本都说给了太子听,她也不敢全然相信太子会放过昭昭。 所以,她必须拖住太子。 她选择做件大事。也是她最近一直都想要做的事情。 她求见了陛下。 她是瞒着太子去见皇帝的,等太子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在东宫里面走来走去,根本无法静下心来,也没有办法去顾及昭昭。 如同当太子妃所想的一样,只要涉及到他自己的利益,他便没有心情管其他的人了。 即便他说他离不开昭昭。 太子发了好一顿脾气。 皇帝却十分欣慰。他没有看错英娘这个孩子,她从小就是个比世间人都纯粹的姑娘。 她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她一进大殿,都不用开口说话,他就能从她的眼神里面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但是,他还是想听。这个世上如同太子妃一样的人不多了。他喜欢听这样的人说话。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妃,笑着道:“如此郑重,可是有什么大事?”
皇帝竟然想装,想演戏,太子妃也是愿意陪着装陪着演的。 她郑重的磕头,抬头,看向坐在明堂之上的皇帝,道:“陛下,我父亲一事,您是知晓的对吗?”
皇帝点了点头,“知道。”
太子妃固然已经猜到了,但当皇帝轻描淡写地说出“知道”这两个字的时候,她还是觉得自己浑身生出了一股寒气。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继续问:“那不雨川大人离世之前,是否也知道了真相?”
皇帝再次颔首,“知道。”
太子妃眼眶泛红,“我能否知道,陛下在他临终之前说了什么,才让他一把匕首……毫不犹豫插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皇帝静静道:“朕跟他说,他之前坚持自己的道义,于是不去救兰时,如今,他又要坚持自己的道义,把英娘也送走吗?”
太子妃其实猜到了一些。 可皇帝把这番话原原本本的说出来,却让她自己觉得无比恶心。 她觉得自己身上背负了一条人命。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哽咽问皇帝,“即便这般——随便他以死明志,陛下都没想过为他和太傅报仇吗?”
皇帝叹息一声,“英娘,你还小,不懂得这个世界上不仅仅是分对错的,还有许许多多的顾虑。”
太子妃高声道:“可是陛下,这世间总有眉眼高低,善恶有报,陛下这般做,就不怕遭报应吗?”
皇帝的脸色就难看起来。但也没有生气,他对英娘始终是耐心的,道:“报应两个字,是对这世上普通人说的,不是对朕。朕,是九五之尊,早已脱离对错,若是朕,做事情还需要顾念对错,那这个皇帝早就做到头了。”
太子妃却摇头,“陛下给自己脱罪,用的是九五之尊。那陛下给我父亲脱罪,又用的是什么呢?”
皇帝就道:“你父亲总有功劳,他算不得什么坏人。”
太子妃听见这句话,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原来在皇帝的心里,父亲害死了这么多人,是都还算不得坏人么? 她苦笑一声,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受的教导突然荡然无存。 她问:“小时候,陛下教我,父亲教我,太傅教我——你们所有人教我的东西,我都学了。”
“我仔仔细细回想,这些天,想了很久很久,日夜不寐,我还是没想起来,你们是否教了我伪善。”
“没有教我恶人两个字——对吧,陛下?”
皇帝叹息一声,倒是愿意说些实在话,道:“英娘,朕没有想过杀你。但是,伯英之死,朕确实并不感伤,他死在了他想要坚持的道义之上,算不得惨。你父亲虽然布下了天罗地网,但也不是最开始就想杀他,是伯英损伤到了你们家族的利益,所以不得不杀。”
“你父亲嫉妒伯英,但除去最后致命一击,倒是也没有做出什么伤害他的事情。”
皇帝坐在这个位置上,见惯了丑恶,所以容忍度比较高。他是真心实意觉得镇国公虽然罪可以致死,但于许多事情上,算不得大奸大恶。 太子妃却突然说了一句:“陛下如此评价父亲,是不是也因为……” 她迎向那位至尊帝王的眼睛,“是不是也因为,陛下如同父亲一般,做了同样的事情,所以,你不敢把父亲说成人品低劣之辈?以为这样,就可以为自己洗清罪名吗?”
皇帝本来和和气气,好像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但被这句话激起了无数的戾气,这样手上的茶杯直接砸在了自己的脚下,“放肆!”
“英娘,朕一直宠着你,纵容着你,把你当成亲生女儿看,即便你父亲犯下滔天大罪,为了保住你和阿狸,朕也把这件事情化为最小,这般操心,你却恩将仇报,那你自己说说,朕把你的全家都杀了才好吗?”
太子妃喃喃道:“所以陛下——即便是为了我和阿狸,也该可以暗中让父亲暴毙,为什么陛下没有这么做呢?”
她苦涩一笑,“无非是陛下觉得太傅的命不是命,兰时的命也不是命,无辜死去的人命,更加如同蝼蚁。”
“所以,只要父亲没有做出危及到陛下的事情,您就还能宽恕。”
“说到底,您认为父亲这么多年都对您好,做什么都愿意,如今只是杀了一个太傅而已,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让我想想,陛下说,然后大人临死之前,您说,留下父亲是为了我和阿狸,但是陛下不敢跟他说——父亲可能已经答应你作为一个靶子——作为你击溃江南的靶子。”
皇帝脸色再次变白,太子妃懂了。很多事情也豁然开朗。 她吐出一口浊气,“父亲为了江南,都把太傅杀了。太傅为了江南,不愿意为陛下妥协。但父亲愿意为了陛下,让江南妥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陛下为什么不敢让不雨川老大人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