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铃和宁朔面面相觑。黄正经少爷倒是有些抱歉,他朝着宁朔使眼色:你走,我要单独跟盛姑娘说话。
宁朔笑着走了。 黄正经却对着盛宴铃使出“谗言”:“你瞧,我们孤男寡女一块,他都不担心,他这是不在乎你吧!”盛宴铃越发笑得欢快了,道:“这是你的德行好。”
黄正经便有些满意,接着道:“盛姑娘,我要走了。”
盛宴铃很是佩服他的志向,“我喜欢看书,杂书看得也多,知晓青史留名的人里面,并不是高官才被人铭记,许许多多的旁门杂学领头者照样被记在书里。”
“何况你说的农学是一门为天下苍生的学问,依我看,是比仕途更加好的坦途,即便你此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但我想,你此生为了百姓而呕心沥血的努力,史书之上,也该有你一笔。”
黄正经少爷很是感动。他说,“我这一走,也不知道何时再回来,我再回来的时候,怕是你孩子都长大了。”
“我就想着,在我离开之前,我也该跟你说说,即便你和宁朔不好,我也不能回来娶你了——我此生立志要走遍天下农田,再不适合娶妻。”
盛宴铃就笑起来,觉得黄正经少爷这般的人,是天下最纯粹的人。 她道:“你是和昭昭一块走吗?”
黄少爷点了点头,“既然要走,与昭夫人一块,也算是有个伴。且我之前也算是仰慕随伯英,他的女儿有难,我也该帮一帮。”
这其实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之前是打算让太子妃的人和宁国公府的暗卫去护着昭昭几年,但都是在暗地里,明面上没人跟她一块,一个小姑娘自己行走在山水城池里,他们总是不放心的。 如今黄少爷要去,正是两全其美。 宁朔回来的时候,黄正经少爷便道:“我志向与娶妻不合,只能放弃盛姑娘,但我实在是喜爱她的人品,想让我阿娘阿爹认她做干女儿,从此之后,我们便算是她的娘家人了,你要是欺负她,我是有权回来打你的。”
宁朔笑着答应了。 然后就听黄少爷道:“昭夫人说,她想见你们一面,你们随我去认亲,她来见你们,也不惹人怀疑。”
两人便先回宁国公府去了,先将此事告诉了栗氏。自然是没说昭昭,只说是黄正经少爷要出门游医去了,所以跟她做不成夫妻,只能做兄妹。于是,她就要成为黄家的干女儿。 栗氏:“……” 就不知道这结果是好还是坏,还有些啼笑皆非的意思在里面。人家都退而求其次只想做兄妹了,哪里还能拒绝呢? 不过,栗氏也算是佩服他的心志,“我瞧着,若干年后,便只有他能被后世记住。”
她就带着一家子人去黄家了。两家现在本就是亲戚,也算是熟悉。如今又要认个干女儿,便更是亲上加亲。一行人吃吃喝喝,宁朔和盛宴铃被黄正经带去后院找昭昭了。 再次看见昭昭,盛宴铃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万万没有想到,昭昭还能被抓回来。倒是昭昭,这几年来经历的事情都大得很,便将此事看成了寻常。 她拉着盛宴铃的手道:“这些年,桩桩件件,哪里算得上平安?从离开京都的时候,我就将自己的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日。我被抓回来,我自己一点也不奇怪,我阿娘曾经教导过我,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只要我还活着,便什么都算不得晚。”
她不怕死,不怕受苦,她怕的只有一件事情。 “我若是死了,便再也见不到阿梧……” 说到此处,她委屈的哭了出来,“之前我还想着,等过几年安稳了,太子妃就有能力将阿梧送出来给我,即便是不给我,我也能看他几次。”
她之前一直藏着自己的惶恐和不安,强颜欢笑,现在见了盛宴铃就忍不住哭诉。还是个小姑娘呢,已经生下一个孩子了。 盛宴铃叹息,只觉得太子不做人事,她给昭昭解释,“如今杀死太傅的大概就是镇国公了,太子妃自身难保,我将实情告诉你,你也不要紧张。太子妃自有主张,总是比我们聪慧的,她既然说要送你走,那你就走。”
昭昭诧异,还是第一次知晓此事。然后就急得在屋子里面团团转,她问:“那如何是好呢?竟然是镇国公?那太子妃该要如何选择?选什么都是错对的,那是她的父亲和家人啊。”
盛宴铃低声道:“三哥哥说,太子妃已经找了陛下,虽然不知道说了什么,但他猜着,依照太子妃往日里的人品,该是指责镇国公的。”
昭昭便又哭又笑起来,“宴铃,这是拿着刀子在她的身上割。”
盛宴铃心里愧疚,但还是道:“我们别无他法。普通人死了,如同申池的妹妹,父母,除了被设计碰见不雨川老大人外,没有任何的地方可以伸冤,可以报仇。”
“你的父亲和兄长也是一样。”
“除了让太子妃去选择,除了让陛下点头杀镇国公,我们别无他法。”
昭昭知晓这个道理,只是她跟太子妃更加感情深厚,她能体会太子妃的痛苦。 盛宴铃见她如此,便缓缓宽慰道:“昭昭,我们知晓对太子妃是残忍的,但镇国公做下此事,就是在她的皮肉上砍了一刀,依照她的品德,她是不愿意救治的,所以只能让这一刀的伤口流脓,最后生出蛆虫来附在骨头上。”
“跗骨之蛆,也极为痛苦。”
她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冷静极了,“我总觉得,这个世道太过于混浊。明明太傅已经是大儒了,是一棵大树了,但他却还是被玩弄于股掌之中,他的冤仇如此清晰明朗,却还不能得到应有的真相,让凶手认罪。”
“昭昭……” 她看向面前十分痛苦的姑娘,轻叹一声,“我们只是想要镇国公死而已。他的家人,我们没想杀。我们也很感谢太子妃,我们也知晓她的艰难和痛苦。”
“但我想,有些事情,总是有因果循环的吧。随太傅和随……兰时是被无辜害死的,那太子妃即便痛苦斩断骨头,将附在她骨头上的蛆虫给剔除出去,也只是因为,你的父亲和兄长得到了他们应有的真相。”
“说起来,如此得到一份真相,昭雪一份冤仇,我们也觉得十分可笑。”
“这些本来就理所应当的东西,竟然如此艰难。”
昭昭明白这个道理,良久无语,最后叹息道:“只有走在山上,行于舟山,才算是真正的自由吧。”
她很感谢盛宴铃和宁朔,她也很感谢太子妃,她说,“一路以来,我都没能做任何事情,都是你们在帮我,这份恩情,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还。”
她又请了宁朔进来,郑重的道谢。 两人还是第一次如此坐在屋子里面说话。 宁朔眼神温和,并没有再说随家的事情,而是道:“你的母亲,也曾是我家先生的好友。先生去世之前,还曾念叨着你。”
他道:“我有几句话,想替先生问问你,可好?”
昭昭点了点头。 宁朔问:“你在京都之前,可过得好?”
昭昭:“好的。阿娘带着我经常四处为人看病,每次都能看见不同的病人,有些轻些病状的,阿娘还会让我去看,我若是看得准,阿娘还会带我去吃糖人。她一个,我一个,我们总是能很容易快活。”
宁朔:“京都种种,都已经过去,我想问问你,往后多年,你能让自己快活吗?”
昭昭愣了愣,然后点头,“会的。”
她笑起来,“我阿娘说,人活一辈子,不过是像戏台子的人一般,演了一场戏。我这出戏,是悲是苦,是戏折子上面写好的。但戏折子上只写了我会不会生病,会不会被人愚弄,却没写我生病的时候是哭还是笑,没写我被人愚弄后是生气还是淡然,阿娘说,无论是生病还是被人愚弄,我没法选择,但我可以选择自己的情绪。”
宁朔就笑着道:“你跟着你阿娘长大,实在是明智之举。”
至少,父亲是没有如此教导过他的。 他们一个跟着阿爹,一个跟着阿娘,但他们都是幸福的。 这就很好了。 他说,“你父亲兄长之仇,我来善后,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你往后余生,一定要听你阿娘的话,要快快活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