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太子妃进来,朝华和阿狸都跑了过来。一人抓住她的一只手,小声问:“阿娘,皇祖父叫你过去做什么啊?”
太子妃:“马上就要入秋了,你们皇祖父忙得很,无暇顾及你们身子,便叫我去问一问。”
朝华眼珠子转了转,“那问父亲了吗?”
太子妃:“问了,只是你们父亲不在。”
朝华还要再说,便被太子妃推着出门,“好了,好了,我还有事情要跟你们父亲说,你们先出去。”
太子也将阿梧给了奶娘,“出去吧。”
奶娘战战兢兢出去了。宫女们将门关上,屋子里就剩下了两人,太子站起来,笑着道:“英娘,你回来了啊。”
太子妃便发现他格外的平静。这不像是他平日里的样子。他会发脾气,会生气,会狂摔东西,但不会像现在这般,如此心平气和的跟她说话。 他好像一直都是浮躁的。 她没来由的眼眶又红起来,“寿客,昭昭走了吗?”
太子点头,“走了。”
他说,“我亲自看着她走的。她走的时候,没有回头看过我,想来是一点留恋也没有的,我回宫的路上就一直在想,为什么要人家回头看我呢?明明对她最不好的就是我了。”
太子妃便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你现在……很不对劲。”
太子也不知道自己平日里是什么样子的。他听见英娘这般说,倒是有些好奇起来,慢吞吞的走到铜镜前面,问:“我之前是什么模样的?”
他在镜子里伸了伸胳膊,呆愣愣的,问:“英娘,我怎么长成这副模样?”
铜镜里面的人,他好像不认识一般。 太子妃轻声道:“那些都不重要了。”
太子:“重要的。”
他转身,“英娘——我今日碰见兰时了。”
太子妃本是伤心,闻言大惊,“兰时,他不是去世了吗?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在哪儿?”
太子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你绝对想不到他现在是谁。你记得盛宴铃的未婚夫宁朔吗?”
太子妃自然知晓。她心里涌入一股古怪的念头,“寿客,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他是兰时?”
太子:“我知道你不信,但你信我,他真是兰时。”
太子妃只觉得太子疯了。然后就想到了盛宴铃和宁朔在用兰时骗他。 太子看出了她的念头,静静解释道:“是兰时,不会有错的。我跟兰时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认错呢。”
他笑了笑,“他在宁朔的身子里活了,真好。”
太子妃还是不信。她是最不信这些的人了。 但是太子信,还因此放走了昭昭,太子妃便也不再戳穿。 太子就笑了。 他甚至还有些得意的道:“英娘,怪不得兰时只敢在我面前露出自己的身份,他一定不敢来找你,他知道你不会信的。”
但是他会。 他跟兰时,实在是太熟悉了。他们亲如兄弟。他们确实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所以,他此时此刻,理智回笼,突然之间就想:为什么他之前会害怕兰时回来报仇,从而叫人看管住兰时呢? 以至于让他这么多年,竟然都没有走出过岭南那条小巷子。 他真是该死。 他也确实是该去死的。 他看向英娘,轻声问:“镇国公的心思,父皇知晓了吧?”
太子妃点头。 她想到这个便再忍不住,哭道:“陛下怕是要对镇国公府所有人下手了。”
“寿客,我真是不懂,不懂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懂陛下为什么要试探人心。”
太子就想,父皇从来都是这般的人,只是你得他的恩待,欢喜,他便对你好些,你便敬佩他一些。 他对我,可是一点都不好。 他一直都在试探我的心思。他心里有一把称,随时用来称量我。 太子觉得自己算是大彻大悟了。 他对太子妃道:“兰时回来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很是羞愧。他质问我,太傅教导我多年,我若是连昭昭都不放走,那太傅这一辈子,可还有一件值得的事情?”
太子妃默然。 太子也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顾自的道:“是不值得的。太傅并不值得。我也不值得——” 他说到这里,突然有些激动起来,“英娘,太傅不值得,兰时不值得,我也是不值得的。”
太子妃哭起来。 太子激动的道:“今日,兰时说起了我小时候,他说,当年,父皇曾经赐给晋王一碗甜酒汤圆,我吵着要,太傅便给我和他做了一锅。”
“我不肯给兰时,太傅便哄着我给兰时。”
他捂着心口,“我不记得其他的了,我这个人,只记得自己的不满。我不记得太傅的好,但我记得父皇的坏。”
“兰时指责我的时候,我羞愧的同时却又委屈得很。”
“英娘,父皇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也赐一碗甜酒汤圆。我也想吃……” 太子妃泣不成声。 太子喃喃的问:“我已经想不起来我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了。我刚刚就一直在想,父皇赐甜酒汤圆的时候,我已经大概十岁了。”
“在十岁之前,我是什么样子的呢?你,你还记得吗?”
太子妃就想起了很久之前。 她和太子是同岁,他们第一次见面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是她记性好,还记得他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她说,“你懂得照顾人的,那年,你带着兰时去我家,从街上买了一坛子豆腐。”
“你让下人给我盛了一碗,也给兰时盛了一碗。”
“我们三个就坐在游廊之下,你一口我一口的吃。”
“我记得很清楚,那碗豆腐不好吃,但你说,太傅不准咱们浪费吃食,不好吃也要吃了。”
太子不记得此事了。 他迷茫的问:“是真的吗?”
太子妃点头,“是真的,我记得真真切切。”
太子就哭着道:“英娘,你看,我只记得不好的事情了,那些好的,温馨的,我其实都拥有过。”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记得父皇和晋王的不好了。”
太子妃忍不住过去抱着他,“寿客,这不仅仅是你的错,真的,不全然是你的错。”
她一直都是如此觉得,所以从来都不曾在心里判决他的死期。 太子静静的靠在她的肩膀上,“英娘,太晚了,我醒悟得太晚了。”
已经,来不及了。 他说,“我要去见见父皇。”
“我要当面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