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刚出生的时候,皇帝和镇国公随伯英三人之间的关系还算得上推心置腹四个字。
那是个秋日,镇国公刚下朝,便听宫门外等着的管家着急道:“国公爷,夫人生了,是个千金。”镇国公此时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便很是高兴:“如今,我也是儿女双全了。”
他欢欢喜喜拔腿就走,路上正好碰见随伯英。 “跑什么呢?”
“我家夫人生了个闺女。”
随伯英:“哎哟,那可稀罕了。”
他也跟着跑。 两人跑回镇国公府,孩子已经抱到了厢房里。那么小的一个人,细细小小的,镇国公伸出手掌比划了一下,道:“比她阿兄生出来的时候还小一点。”
随伯英:“到底是个姑娘家,身子骨要小一点的。”
镇国公:“你又没生孩子,你懂什么。”
随伯英:“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镇国公有些不高兴,“你才是猪。”
他嘀咕了一句,“愿你以后生不出女儿来。”
随伯英就笑起来,“你气性怎么如此大。是我的不是,说错话了。”
镇国公白了他一眼。 他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道:“叫什么名字呢?”
随伯英出主意,“叫楚楚吧?”
镇国公嗤之以鼻,“不要!”
楚楚,楚楚可怜,多不好的名字。 他要叫一个挑不出毛病的。但小闺女却病了。因为这个,他就不敢娶个十全十美的名字。镇国公夫人说要娶个贱名,这般好养活。 镇国公不愿意。但是也不敢跟鬼神对抗,于是找随伯英出主意,“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随伯英:“那就先别取名字,就叫大姑娘好了。”
镇国公一想,这般也行。但后来他也没有取成功名字。陛下赐名了。 陛下很喜欢小闺女,赐名英娘。 苏英娘。 镇国公虽然有些不满,却也喜欢这个名字。英娘这两个字,是极好的。 果然,英娘稍微大一点,脸长开了,眉间眼里都是风流潇洒,带着一股雌雄莫变的气势,实在是相配这个名字。 但人也调皮。她八岁的时候,他从早朝回来,便听见她拎着鸡毛掸子打庶出的妹妹。 庶出女儿的姨娘告状告到了他的面前,哭哭啼啼的道:“国公爷,您可要为妾身和七娘做主啊。”
镇国公这些年生了许多庶子庶女。因为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并不记得人名。 她们的名字,便也按着长幼叫。 七娘……他努力想了想,发现根本记不起来了。他皱眉,摆摆手,叫人把告状的姨娘带回去关着。 不过是个姨娘,半个奴才罢了,还敢告状了。 他倒是放心不下英娘,便去看她,笑着道:“你怎么打妹妹?”
英娘人小,但气势可不低。她道:“七娘也是阿爹的女儿,我打了她,阿爹该要劝戒才是。”
镇国公就想,这小人儿仁义礼智信倒是学明白了。但可知这世上本就有弱肉强食一说。庶出的就是庶出的,上不得台面,被打一顿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在英娘面前,他还是乐呵呵的,“好,阿爹错了。”
“但你为什么要打她啊?”
英娘便恶狠狠的道:“她一个世家女,才只有几岁,竟然学得一副妖妖娆娆讨好人的架势,若是这般下去,将来还指不定要吃多少亏,索性现在我教教她,以后也好将人给救回来。”
镇国公就笑,“但你要做好人,就该要好好教导,如此这般粗暴,以后她怕是不会感谢你,还要记恨你。”
英娘就道:“那就让你记恨吧,倘若她连对她好和坏都分不清,那我也不跟她做姐妹。”
镇国公就觉得自家小姑娘傲气也重。不喜欢跟人解释。 这可不行,他跟随伯英道:“咱们得想个办法才行,她这般自傲的性子,迟早是要吃亏的。”
随伯英:“咱们插手做什么。”
“英娘如此聪慧,还有善心,你只管等着她到了年纪自己学会这些圆滑的话。”
镇国公唉声叹气,“哎,养女儿就是难。但是英娘比她的兄弟们都要争气。我这个人,就喜欢聪慧的。”
然后顿了顿,道:“英娘跟寿客已经定亲了,你要把寿客教导得聪慧些,不然太笨了,可配不上我的英娘。”
随伯英便也有些不高兴,“寿客不笨,你们别总是说他不聪慧,要是说多了,他当真了,不动脑子了怎么办?”
镇国公就撇嘴,“你且看着吧,陛下也要嫌弃寿客的。”
陛下果然嫌弃寿客了。随伯英将垂头丧气的寿客领到镇国公府,对英娘道:“他今日可怜得很,你带着他玩玩吧?”
英娘还是很喜欢太傅的,笑着点头答应,“好啊。”
又问寿客,“你想玩什么呢?”
寿客:“兰时待会要来,我等他来了去骑马吧。”
英娘:“我都会,我们先骑一圈。”
寿客有些不愿意,“你是个姑娘家,你骑马……” 英娘骑着马走了。 她飒爽英姿,扬鞭策马,实在是厉害。寿客自卑了,他小声嘀咕,“你一个女子,如此这般不好吧?”
英娘翻了个白眼,“如何不好?”
她握着鞭子,骑在马上,高高在上的俯视他,“寿客,你自己做不到我这般好,便来以我是女子的缘故打压我,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寿客哪里见过这般的阵仗,当即就有些着急,“你放肆,我是太子。”
英娘笑起来,“我还是太子妃呢。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要是敢不听我的,以后吃了亏我也不管。”
她骑着马又开始跑圈了,根本不搭理他。寿客开始哭唧唧。寿客告状,“太傅,英娘欺负我!”
随伯英便大怒:“寿客,你做什么惹英娘生气!”
寿客委屈:“我没有啊。”
随伯英:“你要是没有,她做什么欺负你!”
寿客:“……” 他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随伯英不管,镇国公偷着乐,英娘只管骑马,好一会儿随兰时来了,寿客才找到一个诉苦的人,“兰时,你不知晓,她好过分哦。”
随兰时此时才六岁,包子脸一鼓,气啾啾的道:“但是殿下,英娘阿姐确实很好啊。她学识好,你得听。”
英娘早看见兰时来了。她笑着过来将马鞭丢给他,“那边有小马驹,你自己过去骑,叫仆从看着点,别摔了下来,也别逞强。”
随兰时走了。 寿客生气。 英娘叹息,“寿客,你又耍什么脾气。”
寿客:“你欺负我!父皇也不疼我!老二也欺负我!”
当时晋王还不是晋王,还只是一个小皇子。他身为太子,被一个小皇子欺负,实在是憋屈。 英娘却道:“你要懂得揣测圣意。陛下这般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寿客委屈,“父皇喜欢你,不喜欢我。”
英娘:“陛下最近对你确实有失公允。但你也不要一味的哭哭啼啼,陛下是君,不仅是父,你要习惯。”
她皱眉道:“你是个男子,男儿郎当志在四方,哪里能只看得见眼前的天地。寿客,外面的天地很大,你不要只着眼于身边的小恩小怨。”
寿客本是来求宽慰的,结果却又被骂了一顿,心情更不好了,道:“你总骂我。”
英娘笑起来,“那我以后少骂你。”
寿客就道:“还是太傅好,太傅从来不骂我。”
英娘:“大家都在骂你,若是太傅还骂你,你怎么办呢?”
她拍拍寿客的肩膀,“所以你也要对太傅好啊,他和兰时,是宽和待你的。”
寿客点头,“太傅如同亚父,兰时如同手足,我会对她们好的。”
英娘很是满意。她道:“那你今日多努力背一篇文章,明日陛下肯定问你,你背得出来,便会得夸奖,背不出来,便要被骂。”
“你是要想夸奖还是被骂?”
寿客当然是想要被夸。他一夜没睡,熬夜背书,第二天父皇果然来抽书了。 寿客美滋滋得很,“英娘猜得真准。”
他把书背出来,得意的站着,得意的看了一眼老二,得意的准备今晚回去再背一篇文章。 但父皇没有骂他,而是又抽查了一篇太傅还没有教导的文章,他自然是没有背出来的。 父皇又把他骂了一顿。 寿客哭唧唧去找英娘,“他没有夸我,他又骂我了。”
英娘撸起袖子,拉着他就进宫找陛下。 两人是骑马去的。小小的人在马背上跑,下了马,皇城门口的人也不敢拦着他们,直接放行。英娘便拉着寿客的手气势汹汹一路穿过宫门口。 那日天光大晴,他们穿驰而过朱红色的墙,青色的石板,四四方方的院子,蝉鸣鸟叫,声声悦耳——这是寿客小时候最幸福的回忆。 他记得被英娘拉着一路到了御书房。老太监乐呵呵的道:“哎哟哟,谁惹太子爷和我们英娘生气了?”
寿客不敢说。但是英娘敢。 她气呼呼的道:“公公,我们要找陛下评理。”
老太监是看着孩子们长大的,道:“那要等大人们出来才行。”
陛下和诸位大臣在议事呢。 英娘:“那我们就等等。”
没一会儿,兰时也跑来了。他今日在东宫,跑来倒是近,抱怨道:“我就知晓寿客会去找阿姐。”
寿客略有不满,“你为什么不叫我阿兄。”
兰时:“哪里弟弟照顾阿兄的,陛下也说了,我们可以平辈相交。”
寿客哼唧了一声,“父皇对你们都好,就对我不好。”
兰时就宽慰他,“因为你是太子嘛,是储君,你的责任大,不能宠着,必须要严苛一些。”
又看向英娘阿姐,“待会咱们怎么跟陛下说啊?”
英娘:“照实说。我辈坦然自立,不用迂回。”
寿客和兰时都没有反对。有英娘在,他们都要听话的。 没一会儿,大臣们都从御书房里面出来了。便都看见三个小的站在廊柱之下,便笑了起来。 “看起来是有气,瞧,镇国公的女儿脸都气红了。”
“太子殿下倒是……躲在了她的身后。”
“兰时也不错,像个侍卫。”
臣子们都过去行礼,寿客摆摆手,“不用多礼。”
镇国公也在,笑着道:“不知道殿下几人要找陛下做什么?”
寿客习惯性的看向英娘,英娘气鼓鼓的瞪着他,就要他来说。 寿客不敢。还是兰时大声道:“我们是来找陛下评理的。”
臣子们便面面相觑,但都羡慕得很。 跟陛下关系好就是亲近,瞧瞧,都敢来找陛下评理了。 他们家的孩子可比不了。 镇国公十分得意。一直等在宫门口。 英娘可不管他们,带着寿客和兰时大步踏进御书房里,皇帝笑呵呵的问:“方才就知晓你们来了,怎么,谁欺负你们了?”
三个小的行了礼,英娘先道:“陛下,寿客已经背出了自己该背的文章,您怎么还骂他呢?”
皇帝乐了,“他还找你告状啊?”
英娘端着脸,“不是告状,是陛下本来做的就不对。”
皇帝端着茶杯笑吟吟的刀:“哦?朕如何不对?”
寿客这时候就开始怂了,拉扯英娘的袖子,让她别说了。却被英娘一把甩开,“寿客,你要知晓,就是你这般的性子才让陛下对你看不上,既然如此,你便要改。”
她逼着他,“你改不改?”
寿客还敢说不吗?他点点头:“改的。”
英娘:“陛下,他改了。您也不要再骂他了,骂他是不能成才的。”
皇帝点头,“好啊,此事是朕的错,只要他以后不畏畏缩缩的,朕就不骂他了。”
英娘:“那他都背出来了,您为什么不夸奖他呢?”
皇帝:“朕让他背的文章,老二都背过了。”
“他还比他弟弟年长,他怎么不能背?不过是背出了一篇应该背出来的文章,他就骄傲得很,站在那里用鄙夷的眼神看他弟弟,殊不知人家早已经走在了他的前头。”
他说着说着又要生气了,“他本就走得慢,好不容易走稳了一步,还以为自己多厉害。”
英娘还是不认同,“他慢慢来,走得稳就好了。”
皇帝很是喜欢英娘,“你能为他如此,朕是放心的,你以后也要如此,你放心,朕不生气。”
又看向兰时,“你怎么又胖了?你是不是最近吃得多?孩子就要少吃肉,吃多了对身子不好。”
随兰时笑了笑,笑着笑着,牙齿掉了。 他感觉嘴巴凉嗖嗖的,马上捂住嘴巴,彷徨无助得很。 皇帝笑得前俯后仰,走下去扒开他的嘴巴看了看,果然掉了一颗牙。 他大笑出声,“兰时啊,你要换牙了。”
他带着三个小的去外面,“来,朕把它抛到屋顶上去。”
回到东宫之后,寿客很是羡慕。 “我牙齿掉的时候,父皇正在看折子,他没管我。”
但是…… “太傅也把我的牙齿丢到屋檐上去了。”
他跟兰时躲在被子里面说悄悄话,“兰时,太傅晚上做的鸡蛋羹真好吃。”
“比老二母妃做的还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