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垂帘听政,本在前朝往事里面,是最容易引发动乱的。不外乎帝王年幼,又有母子之情,不能抵御住母亲的威严,从而变成了一个妇人膝下的孩童,根本不像是帝王。
又有女子专政,学识不多,总是对朝政指手画脚,容易出奸臣。尤其是那种能上床榻之上的奸臣。 但本朝太后听政,大臣们却从未有过这般的担忧。其一,太后苏英娘从年幼的时候就一直被先帝亲自教导,学识和朝政之事十分熟练,不差于男子,又在及笄之后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东宫一半的折子都是她看的,对如今的大臣们也很熟悉,甚至了解他们每一个人的能力。 点兵点将,用人做事,无一不是厉害的,把他们每一个人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为人信服。 这般的女子,若是朝政再稳些,说不得就要出个女皇帝。 但她没有这个意思。 她早就发了话,在太子十五岁的时候,便要还政于朝。 若是别人说这个话,大臣们便要猜疑一二。但是太后说的,他们即便心有怀疑,却也不会有很大的猜忌。 他们很是信任她。 阿狸胆子大的时候,也曾经问过母亲,“你不想做皇帝吗?”英娘一愣,然后摇了摇头:“没有这个念头。”
阿狸好奇,“我观母亲行事,并不是什么讲究规矩的,怎么从未想过此事?”
英娘因为这句话,想了很久。 然后道:“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我……我也能做皇帝吧。”
母子两个人无话不说。阿狸并不对母亲猜忌,而是道:“那现在有人提出来了,母亲有意愿吗?”
英娘摇了摇头,“没有。”
她说,“也许我年轻的时候被教导能做皇帝,便能有此意愿。可是谁也没教过我,如今我年老了,也不是天神,并不能事事俱到,便没有了。”
阿狸松了一口气,“我知晓母亲不会害我,但我还是很怕跟母亲自相残杀。”
皇帝只有一个,怎么可能相让呢? 英娘因为这件事情落寞了很久。因为她终于发现,就连太傅在的时候,也没有教导过她这般的意愿。 大家都在教导她如何成为一个太子妃,而不是一个大臣,更不是一个皇帝。 顶多,他们放任她成为了一个有用的“女人”。 如今,她也没有什么翻云覆雨的心思。好在,她还有些精力可以做其他的事情。 阿狸十五岁的时候,她已经三十多岁了。这般的年岁,其实也算不得大,但在此时,也算不得年轻。 她还朝给阿狸,转头开始跟着宁曦和盛宴铃开女学。 她在此之中找到了乐趣。 这些年,她虽然也一直支持两人开女学,给昭昭和黄正经等人拨去银子,支持他们种地种药,但是却没有亲自参与过。 她之前一直忙于朝政,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倒是忘记了身为女子,能去拯救女子是多么一件快活的事情。 她在忙活了几年女学的事情后,跟阿狸道:“我要去外面看看。”
阿狸允诺了。他依旧习惯于回来跟母亲抱怨朝堂上的事情,等到母亲离开京都之后,他回来没有一人可以抱怨时,便跟太傅说,“我不敢想象没有母亲的日子多无趣。”
宁朔笑着道:“不要去留她,太后娘娘一辈子都在为其他人操劳,如今为自己出走,是最合适不过了。”
又过了几年,阿狸突然收到了母亲的来信,道:“这天下之大,我实在是难以估料,今日我们在泉州见到了几个金发碧眼之人,他们皆来自于海外。”
阿狸彷徨的发现,他家胆大包天的阿娘想要出海去。 这哪里能行呢?于是赶紧写信过去阻止。但已经晚了。 他只好派人去寻。三年后,他也没找到人。但是他家母亲带着一批人回来了。 自此,开始海外贸易。 英娘回来之后,先见了儿女一面,然后就又要开始走。她说,“你们不知道,外面有多广阔,我还看见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事物,都是没见过的。”
阿狸和朝华哭着喊着不让走,英娘还是走了。 她如此来来回回几趟,终于在阿里孙子都长大的时候不走了。 她说,“我想歇息歇息了。”
阿狸和朝华求之不得,赶紧修园子给她。她却不住,她说,“我想去岭南。”
阿狸崩溃:“去岭南做什么!”
英娘:“你弟弟在岭南多年,我也有些故人在,我想去看看他们。”
先帝死后,阿梧就跟着昭昭走了,对外只说他需要云游四方来积攒功德,为越国祈福。 他也果然跟着昭昭云游四方。 昭昭并不是一直都在岭南的,她什么地方都去。 阿梧便跟着一块。有时候写信回来都捎带着当地的特产。阿狸这些年没少吃。 他有时候也会羡慕这些不做皇帝的亲戚。 比如说母亲,她连海外都去了。阿梧和昭昭姨母四处走,看的地方也多。就连盛姨母也去过很多地方,不在一处待着。 跟他一样的朝华阿姐虽然说是在京都待着不愿意出门,但是……她也不干活啊。 她每天都在尝试不同的吃食,听闻哪里有好厨子,便将人搜罗回来,而且她还喜欢玩乐。 天下好的乐人,好的美人……咳,都叫她搜罗回来了。 朝华阿姐的后院里男人也不少。上回阿狸去的时候,还看见她在兴致勃勃的跟母亲介绍自己的男宠。 实在是可恶! 阿狸都看见母亲露出兴趣的神色了。 他赶紧拉着母亲走。 阿狸觉得自己的帝王之尊做得很没有乐趣。 他还要为亲戚们擦屁股。 盛姨母和宁家姨母办女学,不是没有阻力的,各地都有人打压她们,他就要帮着扫尾。还有昭昭姨母的药铺,她价格卖得低,又有便宜的方子,所以也会遭人打压,他就颁发政令。 这些事情之前是母亲做的,母亲去海外后,就轮到了他做。 有朝臣评价他:“妇人养出来的皇帝,有妇人之仁。”
阿狸就笑着道:“那你要庆幸朕有妇人之仁,不然你的人头不保。”
此大臣掩面惭愧,成为一段佳话。 不过……越国倒是越来越好了。 景明四十年,岭南传来了母亲逝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