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泽十三年,凛冬的傍晚,紫禁城雪如鹅毛。
东六宫咸阳宫的偏殿传出妇人声嘶力竭的痛叫,丽妃因要筹备年节事宜,因此便请了诚妃过来坐镇。
御前的人也一早过来传了话,让太医和接生嬷嬷们务必保皇嗣平安。
诚妃沈氏面目倦怠,天不亮胡氏就发动了,折腾了五六个时辰,产道还未打开,怕是有得熬了。
诚妃忙喝了一盏浓茶提神,谨妃入冬染了风寒,这几日咳嗽得厉害,丽妃又忙得脚不沾地,这照顾嫔妃生产的差事可不就是落在她头上了么?
自夏日在大宣宫闹了那一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胡美人便失了宠。
这咸阳宫自是门前冷落车马稀,也就是清早的时候,贤嫔、谦嫔和几位婕妤过来瞧了一眼,便走了。
虽说用不着诚妃亲自去偏殿照顾胡氏生产,但胡氏哭嚎惨叫得厉害,诚妃困倦至极,却是没法眯一眯。
好在胡氏是顺产,后半夜产道终于渐渐开了,曙光降临之际,偏殿也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
熬了一宿的诚妃听得这个声音,如闻天籁,“是皇子还是公主?”
接生嬷嬷欢喜地来到正殿磕头禀报:“回娘娘的话,胡美人刚刚诞下一位健康的小皇子,这会子已经力竭昏睡了过去。”
诚妃心道,这个胡氏倒是有几分运气。
这一胎,若是个公主,胡氏怕是再无翻身机会。
皇上素来怜爱子嗣,看在皇子的份儿上,这个胡氏难保不会有翻身复宠的机会。
想到此,诚妃心中生了几分厌恶,她正色吩咐身旁的首领太监:“速去向皇上太后报喜。”
既母子平安,她也总算可以功成身退了。
诚妃也懒得询问胡美人如何了,便披上御寒的紫貂斗篷,兀自离开了咸阳宫。
胡美人产子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六宫。
彼时卫嘉树才刚睡醒,娇若芙蕖的脸蛋上满是慵懒,“哦?生了个儿子?”
她倒是不在乎胡氏生了个啥,反正卸货了,她就可以不必忌讳,有仇报仇了。
英落面露忧色,“胡氏倒是好福气,居然一举得男。奴婢担心,她借子复宠,会对娘娘不利。”
卫嘉树神色慵懒而冷静,“她不会有复宠的机会!”
英落姑姑暗忖,娘娘缘何这般笃定?那胡氏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如今又为皇上诞下子嗣,男人……终究是喜好美色的。
永庆宫。
贤嫔也才刚刚用过了早点,听闻胡美人诞下皇子的喜讯,她不由松了一口气,有了儿子,才有机会重获圣宠,胡氏才能继续与良嫔争宠。
贤嫔忽的又有些酸涩,胡氏倒是好时运,上无主位,儿子便谁也夺不走了。
“让玉珠儿好生尽心办事,本宫不会亏待了她的家人。”
贤嫔低声吩咐心腹嬷嬷云溪。
“是,娘娘。”
咸阳宫。
胡美人分娩之后,硬是撑着疲惫至极的身子,亲眼瞧见自己诞下的是个皇子,方才昏昏睡去。
这一睡,便是一整日。
直到,夜色再度降临,胡美人才悠悠转醒。
心腹宫女玉珠儿连忙笑着上前屈膝:“恭喜小主,咱们八皇子哭声洪亮,身子骨健壮得紧呢!”
胡美人产后虚弱,一张美人脸苍白中透着暗青,但仍然难掩其风韵,“快把八皇子抱来给本宫瞧瞧!”
玉珠儿一怔,只有主位娘娘才可以自称“本宫”,小主如今还只是美人,哪怕诞下皇子,想必最多也只能晋一级,也就是婕妤之位,仍然不够格入主正殿。
玉珠儿只当没听见,忙快步退下,吩咐保姆嬷嬷将八皇子抱了进来。
才刚降生的孩子,浑身红彤彤的,被包裹在一个大红云缎襁褓中,看上去丑兮兮的。
胡美人欢喜得眼中盈泪,“不枉我静心养胎了这么久,可算是平平安安降生了。”
说着,胡美人恨恨切齿,“那卫氏,当初可不就是以子邀宠,才重获皇上欢心的么!”
也不怪胡美人这么认为,当初卫氏失宠于皇上,六皇子却被保姆乳母抱去御前请安,甚至六皇子还曾在皇上的寝殿留宿过一晚。
后宫不少嫔妃都羡慕良嫔的六皇子玉雪可爱、乖巧懂事。
虽说后宫有子嫔妃已有七位之多,但前头已经入读的几位皇子,皇上严厉多过慈爱,后头的四皇子、五皇子、七皇子虽则也都年幼,但都不及六皇子生得可人。倒也正常,毕竟良嫔貌美如花,生出来的孩子自然也格外漂亮些。
四皇子养于贵妃膝下,还算能时常见到皇父,后头的五皇子七皇子因生母位份低微,随着生母渐渐失宠,也愈发被皇上忽视。
胡美人看着红彤彤的八皇子,一脸自信地道:“孩子生下来越红,等出了月子,就愈发白皙。我的八皇子,必定会比六皇子更乖巧可人。”
卫嘉树猫冬懒得动弹,所以倒也没有急于出手报仇。所以倒是叫胡氏安安稳稳做完了月子。
天泽十四年,肉肉的两周岁生日虽不似周岁时隆重,但宫中皇子的公主纷纷送了生辰贺礼,甚至太子都叫人送了一方上好的端砚。年幼几位皇子公主,则是他们的生母代替送来贺礼。
唯独只有胡美人不曾替八皇子给六皇子送生辰礼物。
嗯,也无所谓啦,反正卫嘉树也不稀罕。
生辰当天下午,谨妃的二皇子修仲、诚妃的三皇子修仪、谦嫔的大公主、纪婕妤的二公主,都亲自前来,后头年幼的皇子公主则是由生母亲自抱着来,也就是慧嫔、贤嫔、叶美人、罗才人。
肉肉这个小生日过得倒是十分热闹。
小生日宴席上,慧嫔连饮数杯玫瑰酒,很快便两腮酡红,薄醉熏熏,“本宫真是羡慕良嫔的好福气,这些年虽有波折,但良嫔一直最得皇上恩宠,连六皇子都生得这般玲珑可人。”
顾才人小声劝道:“姐姐,玫瑰酒喝多了也是会醉人的。”
慧嫔苦涩一笑,“终究是咱们姐妹福薄。”
贤嫔看了一眼尚且年幼的两个女儿,正跟着前头三位公主列坐在一旁的席面上,亦忍不住心生酸涩,“是啊,良妹妹当真是福泽深厚。”
谦嫔笑着道:“其实有个女儿也好。”
——总比膝下空空来得好些。
卫嘉树这才接话茬:“谦嫔姐姐的大公主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了。”
大公主生于天泽元年春日,满打满算,还不满十三周岁,但论虚岁,已经十四了。按照这个时代的法则,再过两年,就该下嫁了。
谦嫔笑吟吟道:“可不是么!去年春日的裙子,今年翻出来,又短了一截子,我正叫宫里的针线宫女忙活着往裙子底下加宽底斓。”
一脸酒红的慧嫔忍不住撇嘴:“裙子短了,丢了做新的就是了!谦嫔这缝缝补补又三年,未免也忒节俭了些!”
谦嫔的笑容瞬间僵住,脸色瞬间有些难堪,连带上旁边席面上的大公主静言俏脸也瞬间生出几分寒意。
卫嘉树暗暗摇头,慧嫔这是喝多了,也太口没遮拦了些。慧嫔嘴上说的是“节俭”,实则是嘲讽谦嫔小气。
若是有钱,谁又愿意亏待了自己的亲生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