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冉隆就把自己离开广平后的遭遇都跟陈午等乞活军众人说了一遍,最后又提到了青州军刘预要乞活军一起联合,专门扫荡那些投降胡虏的豪强之事。
虽然不明白青州刺史刘预所说的“挂路灯”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陈午知道,这总归不是什么好话,多半是什么青州的一种刑罚。
对于那些投效胡虏石勒的豪强坞主,陈午的心中当然是恨不得统统活剐了他们。
但是这些豪强投效胡人石勒,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打不过胡人,而陈午手下的乞活军,不仅人数远不如胡虏贼军,就连攻坚能力恐怕也不会比胡虏强,所以对于这些已经投敌的豪强,也一直没有什么办法。
而且,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这些豪强坞主虽然叛变投胡,但是只要胡虏败退,他们又会摇身一变重新变回大晋的臣民了,这种朝秦暮楚的本事,这些大大小小的豪强最是擅长,如此一来,就算是朝廷也基本都是姑息待之,就凭陈午一个小小的宣威将军,有什么理由去讨伐叛逆。
更何况要想有征讨不臣叛逆的权力,必须得由天子授予“专征伐”的官职。
如果陈午敢率领乞活军,擅自征讨投降胡人的豪强坞主,那他本身就先是犯了大罪,那可就是僭越专权了,这罪名并不比投降胡虏小多少。
陈午出身东赢公司马腾的属吏,司马腾又是太傅司马越的弟弟,所以陈午一直都是以有序良臣自居的。
“这等讨贼之事,从来都得州郡大吏才能施行,我不过是下品宣威将军,率乞活军客居广平城,已经是朝廷的恩典了,怎么能逾越权职去干这种事情呢。”
陈午叹息了一声,摇摇头对冉隆说道。
冉隆听了陈午的话,心中非常失望,刚想要开口再劝一劝陈午,要他答应下来,却不曾想,已经有人先他开口了。
“陈公,此话差矣,守土安民乃是我们分内之事,这些附逆的豪强坞主,不趁此机会除掉,难道还要把他们供起来不成!?”
说话之人乃是乞活军的一名豪帅魏嵩,手下有宗族部曲六七百人,算是广平乞活军中一股较大的势力。
魏嵩的话,很快就得到了其它乞活军豪帅、军头的赞成和响应。
“就是,就是,这些投胡的豪强,全都是该死,就算咱们尽数把他们屠了,朝廷还真能为了几家逆贼怪罪我们不成?”
“这一次胡虏围城,朝廷可派了一兵一卒,到最后,救了咱们满城乞活的,竟然是叛贼起家的青州兵。”
“咱们乞活军出去要听朝廷的调遣命令,回来还要受世家大族的排挤,如今连这些投胡的豪强都动不得了嘛,这是何道理?”
“哼!要真是因为这件事,朝廷就治咱们的罪,那咱们就干脆去广阿泽,在那里当水匪也比在这里受鸟气来的强!”
广阿泽就是广平北面的湖泊沼泽,为漳北、泜南诸水所汇,水面辽阔,其中密布岛屿沙洲,历来是盗匪出没之地,官军和胡虏对于这种泥沼地带从来都是无法掌控的。
一时之间,整个屋里的乞活军豪帅、军头都是群情汹涌。
听到这些乞活军头们的抱怨和牢骚,陈午也是知道的,但是他总是在心中认为,如今各处作乱的匈奴、氐羌等胡人作乱虽然气势汹汹,但只要朝廷安定了内乱,清理这些胡虏小丑都易如反掌,到那时候,这天下还是朝廷说了算,乞活军要是现在开罪了掌权的朝廷公卿,那岂不是太可惜了。
但是,因为石勒胡虏旷日持久的攻城,疲于应战的乞活军已经把粮食消耗待尽。
毕竟如果是无战事的平时,人人都可以少吃维持饿不死就可以,但是遇到战事时候,就必须顿顿饱腹了,不然连刀枪都拿不了多长时间。
所以,冉隆带回的话中所说,与青州军一起抢掠降胡豪强,然后平分缴获的提议,还是令陈午大大的心动了。
“好了,你们说的,我都知道,可是青州刺史刘预名为朝廷大吏,但是数次与朝廷大员相互攻伐,已经是行割据之实。”
陈午一说话,原本众人的吵嚷声也就寂静了下来,毕竟陈午作战勇武,为人公正,在乞活军中有极高的威望,几乎是人人倾服。
“而且,青州兵奔袭上百里,难道就位了来救我们广平乞活军?我们和青州兵可是素无瓜葛。”
陈午的话,倒是让在场的乞活军众人暗觉有理,上万青州军远道奔袭而来,肯定不是为了抢掠几家广平豪强,要真是为了抢掠些豪强,那应该去清河郡、平原郡,那里可比残破的广平富庶的多了。
“所以,此事先不要着急,不如等我去见一见这位青州刺史,到时候回来再说。”
陈午转头看向冉隆,询问道。
“元昌,那青州刺史刘预,如今就在广平城外吗?”
“是的,陈帅,现在应该就在南驿附近找寻扎营的地方。”
陈午听了冉隆的话,点了点头,南驿距离广平尚有数里地,青州军要是在那里扎营的话,也算是与乞活军保持距离,显示毫无敌意的表现。
“好,元昌,咱们一同前去,先去会一会这位青州刺史,不管怎样,人家毕竟解了咱们广平之围。”
“是,末将遵命。”
冉隆赶紧应承道。
当陈午带领冉隆等几个心腹护卫到达南驿,很快就遇到了青州军的游骑。
这几个游骑都认识冉隆,得知是乞活军帅陈午前来拜见刘预后,赶紧向刘预做了禀报。
随后,乞活帅陈午就在南驿一处破败的驿馆,见到了青州刺史刘预。
“卑下宣威将军陈午,拜见使君!”
陈午一见了刘预,就要行一个大礼。
不过这倒是没有出乎刘预所料,因为通过之前与冉隆的交谈,他就已经得知了陈午这个人非常看重朝廷的态度,虽然乞活军自从来到河北后,数万人的吃吃喝喝都要自己想办法,但是每逢遇到朝廷的勤王或者调遣,陈午和李恽这两个人从来都是积极响应的,如此一来,就连那些对晋朝廷满腹牢骚的乞活军也不得不听令。
别看在陈午的心中,知道刘预是叛贼招安的投机分子,但是毕竟还是明面上的封疆使君,位列上品,远远比他这个下中品的宣威将军大多了,所以这礼数陈午是不肯省却的。
刘预赶紧上前,把陈午一把扶起。
“陈将军,是杀胡的英雄,哪需如此!”
陈午想要继续行礼,哪知道刘预的力气远超一般人,硬生生把他拉了起来,陈午虽然有些尴尬,但是心中对于刘预却是多了几分好感。
“将军面前,陈午不敢提此事,要不是有将军趋兵百里击破胡虏石勒,我广平乞活军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将军大恩,数万乞活军都是铭感五内,虽死不足以报将军之万一。”
陈午的一番话虽然说得非常合乎礼数,但是刘预听到耳中,总是有些别扭。
刘预索性直接了当的说道。
“冉元昌,把我的提议跟陈将军说了吗?”
陈午对于刘预如此直接有些诧异,但还是赶紧回答。
“是的,冉隆已经把将军所言尽数都说与我了。”
“陈将军,愿不愿意率乞活军与我一起杀尽这些降胡的败类呢?”
刘预问。
“这些背弃祖宗降胡的败类,乞活军上下当然是恨不得杀之,只不过,这些豪强人数太多,难道将军要尽数杀之吗?”
其实,在来的路上,陈午就已经想好了,如今广平乞活军已经缺粮严重,要是没有新的补充,按照吊命喘气的水准分配粮食的话,顶多再支撑两个月,所以他的心中其实已经暗暗下定决心,要与青州军合伙了,只不过,他想在见到刘预后,仔细听听青州军的计划,只要不太离谱,他就决定率领乞活军做这笔买卖了。
至于什么顾忌朝廷的追究什么,陈午已经不去想了,广平数万乞活军需要的是填饱肚子,而不是什么朝廷的态度。
他陈午虽然心中一直感念武哀王(司马腾)的知遇之恩,一直顾忌朝廷的律令,但是如今乞活军的处境已经不允许他再坚持这些了。
“当然不可能尽数杀光,那广平郡岂不是要真的十室九空了,而且其中许多也是迫不得已,毕竟胡虏打来的时候,可没有官军给他们撑腰,他们也总得活下去的。”
从俘虏中审讯得知,广平郡中降伏于石勒、刘灵等胡虏的豪强众多,要是挨个上门讨伐,只怕要清理到明年了,刘预可没有那么多功夫呆在广平郡。
要知道,司马越调集的徐州、扬州大军此时正在集结北上,准备攻击青州老巢呢。
刘预继续说道。
“所以,我们此次清剿的,主要是那些主动提供部曲和宗族子弟给石勒驱使的豪强,其余的提供少量丁口、物资的就稍稍惩戒就罢了。”
刘预所说的这种必杀的降胡豪强,其实就是觉得石勒这些胡人实力壮大,是以后政治投机的对象,在历史上,却是就是这些投机犯豪强让石勒有了稳定的后方,得以有机会占据北方大半。
“那都有谁家?”
对于刘预的这个策略,陈午倒是非常赞同,如此一来,那些铁心降胡的豪强被杀掠的时候,其余的豪强就不会有太激烈的反应了,毕竟不是人人都是那么不要脸,自带干粮上赶着给胡人当走狗的。
“都在这里了。”
刘预说着就掏出一张纸,上面写明了哪些是必须破家灭门的铁杆投降派。
陈午接过去,看了一眼,立刻就从上面发现了好几个广平大族的名字,虽然不是什么高门,但都是财货丁口丰厚的豪强,如果能击破其中的一两个,哪怕乞活军只得缴获的三成,也能维持到明年初夏了。
“只要取其中三五家,吃一次大户,就足以有半年存粮了。”
陈午忍不住的说道。
“一共十家,都要尽数讨平,要让其它的广平豪强知道,迫于形势与胡人虚与委蛇我不管,但谁要是铁心降胡,妄图委身匈奴,那就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刘预咬牙切齿的说道。
他也是没有办法,在未来的几年,河北之地将会一直灾荒连连,再加上兵祸匪患,将会一直有匈奴、羯胡的势力频繁攻击,根本不是区区两万战兵、三万辅兵的青州能兼顾的。
所以只能用杀戮震慑一下那些铁杆汉奸,让那些蠢蠢欲动的豪强,不敢投降的太过于露骨,以此来延缓胡人势力的壮大。
陈午听后,略微有些惊讶。
“将军,这十家豪强,如若联合起来,可都是足足有数万兵丁,我听说将军有一万余精兵,再加上广平的乞活也总共不过一万五千人,再减去需要守卫城池、看守俘虏、留守军营的兵马,能凑到七八千就不错了,要想尽取这些豪强资财粮食,恐怕不要够吧。”
刘预知道陈午的意思,要想吃掉这些豪强,就必须快刀斩乱麻,不然的话,这些豪强都很有可能听到风声各自跑路,到那时候青州军和乞活军只得到一座空空的坞堡是毫无用处的。
“这个无妨,我已经下令,在俘虏中挑选可用之人,另编一军,作为填沟攀城的先锋。”
刘预顿了顿,看了看陈午,又继续说道。
“而且,广宗乞活的郝亭将军,今日已经刚刚给我回信了,说是围攻广宗的胡虏刘灵已经闻风而逃,广宗之围自解,五千广宗乞活军最快明日,就可以来到广平,与我们一同讨伐这些降胡的败类。”
陈午闻言,又是一惊,要知道广宗城防可就指望郝亭的乞活军呢,怎么会轻易离开广宗,来到广平呢?
“啊?广宗的郝亭?那广宗城怎么办,难道,难道。。。”
陈午不禁猜测起来。
刘预哈哈一笑,说道。
“哈哈,不错,广宗的乞活军,已经要东迁到济北郡,郝亭就是济北郡长史兼军府。”
“我青州还有更好的位置,对于陈将军这种虚位以待,不知道将军愿不愿意屈就?”
听了这话,陈午一时之间有些愣住了,要是广宗的乞活军东迁走了,那广平的乞活军可就是孤军了,原来两军互为犄角,尚且被胡虏围殴,要是就剩下广平一支乞活军,那可就是彻底的孤木难支了。
这可如何是好?
陈午一直苦苦思琢这个问题,一直到了第二天广宗乞活帅郝亭率领五千穿着破衣烂衫的“乞活军”赶到广平城外,他也没有想好到底要怎么办。
但是,刘预安排的计划,可并没有允许陈午有任何迟疑。
随着两万多青州、乞活军、俘虏仆从军一起集结完毕,一场预谋已久的“吃大户”正式开始了。
仅仅一天时间,距离广平城最近的两家豪强,就被攻破了坞堡,因为这两家豪强都是积极附庸石勒胡虏,而且进行了凶残的顽抗,杀伤了不少乞活军和仆从军。
所以,按照刘预和陈午、郝亭的约定,其中顽抗的豪强本宗尽数杀死,女人和部曲全都归青州军所有,粮食财货三家平分。
再加上之前斩获的胡虏首级,一时之间,从广平城向外数里的路程上,沿途都是插着头颅和尸体的木桩。
仅仅第一天,广平乞活军准备的,用于暴尸示众的木杆子,就不够用了。
广平城内,一根结实的木头杆子,也因此甚至成了紧俏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