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洛阳来的使者,在刚刚宣读的诏书中,大晋皇帝司马炽以天子名义,不仅要求刘预率领青州军退出济北郡、泰山郡、东莞郡和琅琊郡等已经占据的地盘。
而且还要免除了刘预征东将军、都督青州诸军事和青州刺史的职务,调任为冀州刺史、都督冀州诸军事,安北将军。
这一项任命要是在太平光景里,不过就是一个正常的调动,由一个州转迁到另一个州罢了。
但是,这时候已经是天下大乱了,各地的州郡大吏们个个都把自己治下的地盘看成了自己的根本,谁人肯轻动。
而且,现在的所有人都知道幽州都督王浚已经自称为冀州刺史了,要是刘预接受了这个任命,那岂不是要彻底得罪王浚了。
听到这些诏令的内容后,面对群情激愤的部将们,刘预不仅没有感到愤怒,反而是有些不解了。
这么愚蠢的命令,明知道刘预不可能遵守,为什么还要专门派使者发过来呢?
此时的刘预,看着被青州部将们围在中间的皇帝使者,不仅有些可怜他了。
这个使者难道不知道,这个任务是有多么难吗?
就在刘预想这些的时候,作为皇帝使者的高承其实也是已经吓的几乎要站立不住了。
虽然在接到太傅司马越的命令,让他去青州贼那里宣诏的时候,高承就知道这事情不简单。
果然,当高承得知诏书的内容后,差一点就当场吓晕过去,这诏书中的内容很明显就是要惹怒割据青州的贼子刘预啊。
而在刘预见到诏书后,肯定就会怒而复叛,到了那个时候,作为皇帝使者的高承,肯定就是凶多吉少,说不定还会被洗干净脖子,拉到高台上作为祭旗的物品呢。
高承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太傅司马越知道,高承自己是皇帝老师王延的弟子,而王延不久之前刚刚被太傅司马越派人捉拿处斩,罪名就是惑乱皇帝,败坏朝政,其实就是因为王延等人支持皇帝司马炽夺权罢了。
高承虽然没有参与此事的证据,但是在司马越的眼中,也基本就是眼中钉了。
所以,高承这才得了这么一个堪称送死一般的人物。
只不过,高承的仪表威严,相貌堂堂的大帅哥一个,虽然这时候内心已经是慌得一匹,但是脸上的凝重严肃反而更是增添了几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还都以为这位天子使者不愧是高贵的天子使者。
可惜,高承的威严表象,并不能替他解围。
好几名青州军的部将,已经围到了高承的身边,开始七嘴八舌的质问他,竟然敢宣称这种乱命的诏书。
“刘预,你深受国恩,坐拥一州之兵,在洛京危急之时,不仅不想着入京勤王,反而因私怨轻起战事,致使州郡遭遇兵祸,又抢掠占据州郡城邑,可还有一点忠君体国之心!”
高承的话竟然毫不客气,几乎已经明说刘预是叛贼了。
旁边的一众青州军部将,听到这些后,更是气愤聒噪了起来。
刘预的部将李丰,听到这话后,立刻抽刀在手,一下冲到了高承的面前,锋利的刀刃直抵他的脖颈。
眼见有人威胁到了皇帝使者的安全,高承身后的一众扈从却都是一个个露了怯,不仅没有人上前挺身护卫,反而都一个个如同受惊的鹌鹑一样,全都缩到了后面。
“你这鸟人,俺家将军凭本事得的地盘,凭什么皇帝用一个帛书,就想要夺了去。”
李丰毫不客气的逼问道。
要是刘预真的是正经的朝廷官吏,要是迁徙他处的话,一般都会把李丰、赵昆这种牙门军的部将一起调任,如果那样的话,他们这些人在青州的一切,可就是没有了保障了。
而且,李丰、赵昆这些青州军的部将们,已经把青州看成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们近两年来的土地、财富、女人等一切资产,可都在青州地界上呢。
怎么可能就因为皇帝的一封诏书,就让这一切失去呢。
听到李丰的大声质问,其余的青州军部将们也都是紧随其后的叫嚣起来。
“李丰说得对,凭什么皇帝老儿,一个诏书就要调离我们。”
“就是,就是,这青州是俺们跟随将军打下来的,不是他皇帝老子封赏的,凭什么听他的。”
“俺们认他是皇帝,他就是皇帝,要是俺们不认,那皇帝就什么也不是。”
听到这么多荒唐狂悖的叫嚣,高承的心里不住的叫苦,果然,果然啊,这些青州军果然都是些恶习难改的叛贼,这些言论简直已经是无法无天了。
高承自己的合家老小可都在太傅司马越的掌控中,用此来防止高承半路逃跑,或者说直接投靠青州贼人。
他知道,要是自己轻易的堕了皇帝使者的威名,用一副贪生怕死的模样从青州军中离开的话。
恐怕太傅司马越就要找自己的麻烦了,而且绝对是大麻烦。
到了那时候,不仅是自己,就连自己的家人也要跟着一起倒霉了。
反正都是没个好。
高承强忍心中的恐惧,就仿佛看不见架到自己脖子上的钢刀一样,扬起那张正派的脸庞,大声的说道。
“刘预,天子早已经知道你狼子野心,意图谋夺徐兖诸郡,如今已经命令太傅东海王率精兵十万屯驻荥阳,又命令琅琊王发扬州兵十万北上,你要是还不肯迷途知返,两路大军旬日之间便可攻来,到了那个时候,定然将你们碾为齑粉。”
“如今幸赖天子仁德,不忍再起战事荼毒百姓,只要你们能退出泰山、东莞、琅琊数郡,就可以既往不咎。”
高承说完这些,不禁心中释然,自己能把话说成这个样子,想来东海王司马越应该不会再为难自己的家人了,毕竟自己这可是豁出去性命来打的这一通嘴炮。
高承一副正派人士的脸面,说出的话天生几三分可信度,这一番两路大军要前来的话语,倒是把青州军的一些部将给镇住了。
青州军上下都知道,他们这一次攻略泰山等郡,准备的虽然充分,但是都要靠辗转山路来运输,要是一西一南两路朝廷兵马同时来进攻,那青州军的境地可就真的很被动了。
所以,高承这一番漏洞百出的恫吓之语,倒是让不少青州军部将有些惊慌了。
“哈哈哈,好一个虚张声势!”
就在有些人惊疑不定的时候,刘预忽然大笑起来。
“你说什么东海王、琅琊王派兵来攻,简直就是滑稽可笑,司马越名义上的国之宰辅,其实就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奸猾之辈,我青州军上下原本都是在野的忠义贤良,自从青州父老把青州托付给我等之后,青州军上下都是同心勠力,这一切在祸国殃民的司马越眼中,都已经被他视同寇仇了。”
刘预看了看已经皇帝使者,发现他已经表现出了谎言被拆穿的模样,就轻蔑的一笑,继续说道。
“要是司马越真的有这实力,能调动二十万大军,前来围攻我青州军,那还不得悄然行动,然后乘机直取青州,又怎么会派一个所谓的天使来说着一番恫吓之言。所以,你这些都不过是荒谬的虚张声势罢了。”
听到刘预的话后,原本有些惊疑的部将,也都纷纷恍然大悟。
是啊,对于东海王司马越的行事作风,青州军上下早已经在军中集会上反复听闻过,这个司马越从来都是行事阴诡,要真有这实力围剿青州军,恐怕早就悄然行动了,根本不可能又是派皇帝使者,又是宣扬什么二十万大军。
见到吓唬人的谎言被拆穿,身为皇帝使者的高承,还想要再言语,不过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又被刘预抢先了。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刘预摆了摆手,打断了皇帝使者要开口的动作,继续说道。
“本来,我还想以普通州郡的行事之法,对待洛阳的皇帝和朝廷,不过,现在看来,你那个傀儡皇帝是毫无用处的,还不如东海王司马越的一个部将说话管用,你的这一番说辞,应该也是司马越交代的吧。”
刘预本来还打算逼迫这使者去劝降琅琊郡兵,可是现在看来,这个使者所说所言都是不怕死的一般,要是逼迫的话也多半不能答应。
而且,刘预多半已经猜到了东海王司马越为什么要派一个送死的使者来这里的目的了。
随着幽州和青州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司马越已经开始想要布局让刘预和王浚交恶。
这一番任命,不管成不成功,司马越都可以随后昭告天下,然后顺理成章的逼反刘预。
这样一来,最近一直沽名钓誉,意图把自己变成士人所望的王浚,就不得不与刘预划清界限。
猜到这些后,刘预就觉得有些可笑。
如今看来,自己本来就对这个晋廷没有什么好感,对于司马越这个大搅屎棍更是没有好感,对于砸碎晋廷的一切名义在心中是毫无阻碍的。
在这一刻,刘预觉得自己与其继续供奉晋室这个快要黄掉的招牌,还不如自己想办法再另起炉灶呢。
不过,此时还不是最合适的时机,至少得等到占据泰山郡和琅琊郡之后,到了那时候,以泰山为中心的海岱大地才能真正的连在一起,也就有了从容应对周围敌意恶邻的资本。
对于这个所谓的皇帝使者,刘预也懒得再继续搭理他,随后就命人把他们给赶了出去,至于这些人还想要去哪里,那就不是青州军关心的问题了。
随后,刘预就督令全军,对城墙已经严重破坏的开阳城发动了最后的全面进攻。
仅仅用了半天时间,青州军就凭借强大的实力,彻底击败了城内的守军。
在刚刚收编的带路党孔安的劝慰下,许多与孔安相熟的郡兵都跟本没有抵抗,就放弃武器投降了。
甚至于,当这些穷哈哈的郡兵知道青州军开出的高额赏格后,全都一个个临阵倒戈,开始反过身去攻打了。
开阳城内,郡守府中。
此时,这个琅琊郡太守邸已经是城内守军最后的一处据点了,高墙外面已经全部被涌入的青州军占领了。
琅琊郡中郎葛戎,原本是太守彭兰的参军行曹,琅琊太守彭兰在听到青州军攻占中丘后,就连夜只身南逃扬州了。
身为琅琊郡中郎的葛戎,就成为了城内守军的将领,葛戎虽然又是出城偷袭,又是堵补城墙缺口,破有一番守城的章法。
但是,当青州军发动全力一击的时候,葛戎手下的军队还是没有一战的实力。
才过了不到半天,整个开阳城就尽数失守,已经无法突围出城的葛戎,只得率领剩余的军队退守到了太守府邸中,准备继续抵抗。
葛戎想着,自己原本就是琅琊的一介布衣,是得到了彭兰太守的赏识,才能位列郡中诸曹的,虽然彭兰逃跑了,但是葛戎却不想落得一个胆小懦弱的名号。
就算是死了,也算是报答了彭兰太守多年以来的提携知遇恩情了。
不过,葛戎抱着必死的决心,他身边的琅琊郡兵们可都是不想死啊。
要不是葛戎平素为人非常好,在郡兵中威信很高,再加上青州军一直没有急于强攻,这些战力微弱的郡兵才能支撑这么久的,不然的话,早就一哄而散了。
随着墙外青州军的喊叫声越来越大,所有人都知道再这样下去,就是死路一条了,他们可不想陪着葛戎送死啊。
随后,这些守军中的众人,趁着葛戎不备,一拥而上把葛戎和他的几个亲随全都给扑倒在地,然后立刻向墙外的青州军打起了降旗。
“别射箭了,我们投降了!”
“葛参军已经被我们捉到了,我们愿降啊。”
当刘预得知最后一处顽抗的守军也放弃抵抗,选择了投降后,立刻命人寻找这守卫开阳城的晋军将官是哪一个。
这一切都是因为,刘预觉得战事发展到现在,已经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开阳城里的郡兵,竟然还能在城破后抵挡了好长时间。
这可大大刷新了刘预对西晋郡兵的认识。
所以,他想亲眼见识下负责防守的晋军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