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洛阳。
在东海王司马越率领行台和中军离开洛阳后,河南尹潘滔和右卫将军何伦作为留守的军政主官,立刻就成为了洛阳城中的手掌生死的大人物。
在这些司马越的党羽把持下,整个洛阳的王公大臣都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特别是右卫将军何伦,更是依仗兵权在洛阳城中越来越横行霸道。
洛阳的皇宫内。
二十七岁的皇帝司马炽,正脸色难看的坐在皇帝御座上,心中的怒火已经无法按捺的在脸上表现出来。
自从东海王司马越离开,留下东海王妃裴氏、世子司马毗、右卫将军何伦、河南尹潘滔等人主持留守事后,司马炽这个皇帝就是越来越不如以前了,不仅因为物资匮乏,正常的衣食都开始缺乏,就连皇帝的尊严,都受到了右卫将军何伦等人的践踏。
最近两三个月中,司马炽光是从宫人那里听到的,有关右卫将军何伦逼辱公主、妃嫔的事件,就已经多次发生,近两日间,就有多达五六次。
两日之内五六次啊,司马炽不禁感慨,何将军你可真是太辛苦了。
不过,对于这种事情,司马炽还是能忍受的,毕竟嚣张跋扈的何伦实在是太可怕了,就算是司马炽再把这些有辱皇室的传闻一一追究,也根本拿何伦无可奈何。
但是,就在今天,右卫将军何伦率兵入宫,当着众多宫人、士兵的面,逼问皇帝司马炽,那一封写给青州贼刘预的诏书,到底是谁指使皇帝写的,并且是何人送出宫去的。
对于这件事情,皇帝司马炽当时就连连摆手否认,一个劲的推说,定然是那青州贼人刘预矫诏为之,他身为皇帝根本是丝毫不知啊。
右卫将军何伦对此将信将疑,也根本无法找到什么明确的证据,不过最后,何伦还是命令左右,把皇帝司马炽身边的內侍、宫人等统统拘捕下狱,带回去慢慢审讯,并且还命亲信取代了掌管皇帝宝玺的郎官,自此以后,堂堂的大晋皇帝司马炽要想再用玉玺,就必须先得经过何伦等人的同意了。
在内侍、宫人惨嚎哀求着被拖走之后,皇帝司马炽就变成了现在的孤家寡人模样。
司马炽心中的感觉是又惊又怕,在没有了左右侍从宫人的陪伴下,坐在空旷的大殿中更是感到无助和恐惧。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呼唤打断了司马炽的胡思乱想。
“陛下,老臣荀藩,拜见陛下。”
司空荀藩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到了大殿中,因为身边的宫人都已经被何伦抓走了,所以也没有人给司马炽通报此事。
见到司空荀藩,司马炽的眼泪都差点要掉下来了。
“司空,快快救救我啊!”
司马炽三步并作两步的从御座上跑了下来,一双手把荀藩扶了起来。
如今的洛阳城中,司空荀藩是仅有的少数能得到司马炽信任的大臣,特别是还能有权力出入宫中的人,更是寥寥无几,数来数去也只有司空荀藩一人了。
司空荀藩被皇帝搀扶起来后,侧头望了望左右,空旷的大殿内连一个鬼影子都没人,但还是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陛下勿忧,青州刘预那边已经回信了。”
听到这句话,司马炽眼睛一亮,立刻急切的追问。
“如何?那刘预要如何救朕!?”
司马炽脸上的表情,就仿佛是落水的人看到了一棵救命稻草,哪怕是希望渺茫,也依然是热诚满满。
因为此时的洛阳城中,就是一个大大囚笼死地,洛阳郊外二十里就是匈奴胡人的游骑兵,城中的粮食储备已经捉襟见肘,用不了多久恐怕就要饿肚子抵抗胡人了。
“陛下,刘预派人回话说,兖州刺史杨瑁,已经归顺听命于他,刘预已经派了一部青州兵和河北的乞活军驻扎仓垣,正在筹集船只水军,等到准备妥当,就会水陆并进赶来洛阳,等派船只沿着河水来洛阳,到了那时候陛下是继续坚守洛阳也好,还是移驾仓垣也罢,都是可以的。”
皇帝司马炽听到荀藩这么说,立刻喜不自胜,不管刘预这个青州贼是奸是忠,只要能把自己救出洛阳这个四面胡虏的危城,那就是司马炽的救命恩人啦。
不过,很快司马炽就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司空,要是这样的话,这何伦等人能答应吗,他们如果不答应,那朕如何能离开这洛阳啊。”
司马炽说完,就感到一阵阵的泄气,不管想的多好,他总归是受制于人的傀儡。
“陛下,尽管放心,到了那个时候,臣自会安排人手协助陛下出宫,就算是被何伦发现了,也是无妨,陛下到那时候,尽可大张声势的自行离开,何伦必定不敢强拦。”
荀藩虽然说得很硬气,但是他的心里其实也是没有底,毕竟右卫将军何伦可不是什么能讲理的人。
不过,其实在荀藩的心中,并不是太在意皇帝司马炽的人身安全,毕竟就算是逃离失败,也肯定没人敢加害皇帝。
“可是,司空,那何伦嚣张跋扈,要是用刀兵加于朕,该如何应对?”
司马炽忧心忡忡的说道,见识过右卫将军何伦无礼嚣张之后,司马炽感觉何伦完全有可能把自己给一刀咔嚓了。
“何伦竖子,何敢如此!”
荀藩眼睛一瞪,低声的说道。
“可是当年的高贵乡公,不就是薨于武人之手吗?”
司马炽弱弱的说道。
所谓的高贵乡公,就是当年的曹魏皇帝曹髦,曹髦当皇帝的时候,正是司马昭当权把持朝野的时候,心怀不满的曹髦亲率宫人手持刀戟由皇宫杀出,要去诛杀权臣司马昭,沿途的司马昭党羽军队,见到动真格的皇帝,根本不敢阻拦,当场就溃散了两波军队,到了最后,大臣贾充率军阻拦曹髦,命令手下的部将在大庭广众之下,当街弑杀了皇帝曹髦。
可谓是空前绝后的当世第一。
“可是,当年弑君的成济却是被夷三族了。”
司空荀藩立刻回答。
听了这话,司马炽才慢慢的有些放下心来,是啊,当年曹魏皇帝曹髦虽然被杀,但是动手弑君的武将成济却是被司马昭诛杀三族,自此之后,天下人都知道了,哪怕是再忠诚的走狗,但遇到弑君这种大罪的时候,也是必须有人顶罪的。
“哎,只是不知道何伦,到底是贾充,还是成济啊。”
皇帝司马炽最后还是一声轻叹,对于自己的安全还是有些担心,毕竟当年弑君被诛三族的虽然是成济,但是下达命令的贾充却是活得好好的,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是西晋开国八公之一的大功臣。
对于这种话,司空荀藩没有继续回答,毕竟这种问题谁也不敢保证。
“陛下,这洛阳城中,不仅仅只有何伦,还有龙骧将军李恽,老臣的侄子荀崧等人也是中领军、中护军,这些都是忠心耿耿的纯臣,绝对不会坐视何伦欺君犯上的。”
听到荀藩这么说,皇帝司马炽的心中这才稍稍安定,司空荀藩的颍川荀氏,在洛阳城中也是有大量兵权实力的。
皇帝司马炽想到这里,不由为自己将来的命运感到惴惴不安。
“也不知道,当初答应荀藩的请求,给青州贼刘预发出那一封密诏,到底是福是祸呢??”
幽州,都督幽、冀、平三州诸军事、博陵郡公王浚的府邸内。
“什么?你说兖州刺史杨瑁,已经应诏,归顺刘预了!?”
王浚听到自己的心腹,女婿枣嵩的话后,立刻惊讶的反问。
“是啊,刚刚得到的消息,如今的仓垣,应该已是刘季兴的地盘了。”
枣嵩也是有些无奈的说道。
“这么说来,那一封所谓的密诏,难道是真的吗?”
王浚不由的发出这个疑问。
在此之前,王浚一直觉得那个所谓的任命刘预为“大将军、大都督等”的诏书,一定是刘预自己放出来的障眼法,用来迷惑那些郡县没有见识的豪强坞主。
但是身为兖州刺史的杨瑁,却应诏归顺了刘预,却是让王浚不得不怀疑那个诏书有可能是真的了,因为杨瑁可是东海王司马越的死党亲信啊,如果没有十全的把握,怎么会应诏呢。
而且,兖州刺史杨瑁曾经当做朝官,根本不会被假的诏书蒙混过关的。
“岳父,现在诏书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已经根本不重要了,这兖州刺史杨瑁一奉诏,就算是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枣嵩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王浚的表情,果然听到这话后,王浚的表情越来越阴沉了起来,枣嵩心中暗喜,赶忙继续说道。
“不过,如此一来更是好事,刘季兴有了天子亲封,就有了大义名分,去和司马元超好好的周旋一番了,作为岳父的外援羽翼,刘季兴可谓是第一啦。”
果然,枣嵩说完这话后,王浚的脸色更是不一般的难看起来。
“哼,一个年纪轻轻的小蟊贼,能占据一州,已经是他力之所尽了,这种大将军、大都督的显贵要职,如何是他一个东莱山中的寒门小子能驾驭的!”
王浚越说越是失态,到了最后,几乎是咬着牙恶狠狠的说出来的。
显然,嫉妒已经快要蒙蔽了王浚的双眼了。
“岳父,到了那个时候,刘预和段部为南北羽翼,岳父就可以南下接应皇帝北上,然后在扫平并州胡贼,当年讨平北方的魏武帝,也不过是如此啊。”
枣嵩对于王浚的态度仿佛没有察觉,依然继续说道。
听到枣嵩又提到了段部鲜卑的段疾陆眷,王浚心中的不满,更是多了起来。
随着段部鲜卑为王浚立下的功劳越来越多,段疾陆眷也是越来越态度骄横起来,不仅对于要求的物资补给索要的越来越多,对于王浚的调兵遣将,也是越来越借故拖延,不是今天要讨伐乌桓,就是明天要攻打宇文鲜卑,根本不如以前那样听话了。
更令王浚的气愤的是现在,青州的刘预本来出兵讨伐司马越,王浚是乐观其成的,不管这俩人谁胜谁败,他都可以最后站出来主持大局,不管是痛打司马越这个落水狗也好,还是出面调停掩护失败的刘预也罢,他都会利于不败之地。
但是,现在这一个皇帝的所谓密诏一经公布,并且经过兖州刺史杨瑁身体力行的奉诏后,刘预的地位和实力立刻超出了王浚能允许和承受的范围。
要知道,那可是“大将军,大都督,都督六州诸军事啊”,半个天下的中外诸军都是名义上得听从刘预的命令了。
这样的结果,可是远远超出了王浚的心中底线。
此时的王浚,越想越觉得,自己可能被刘预给耍了,刘预一定早就和洛阳的某些公卿取得了联盟,不然的话,皇帝司马炽的所谓密诏,怎么可能从遍布司马越党羽的洛阳传出来,而且是传到数百里之外的兖州呢?!?!
“不行,不可以如此坐视不理,要是刘预因此讨平司马越,然后又入洛阳迎奉天子,岂不是就有了挟天子以令不臣的资本啦?!”
王浚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能再观望下去了。
“台产,你立即去给段部传令,让他们即可点起两万,不,点起三万兵马,立刻赶来幽州待命。”
王浚一脸冷峻的说道。
枣嵩见状心中高兴,不枉费自己早早猜中了王浚的心事,从此以后,青州刘预再也不会在王浚这里讨到好了,等到王浚身故后,这北境三州的一切,也就顺理成章由自己统领了。
不过,对于王浚提出的调派段部鲜卑兵力的要求,枣嵩却是有些为难。
“岳父,段疾陆眷前几日还派人来索要今年的粮食绢帛,我随便想了几个理由,把他们给挡回去了,只怕,现在再去调派他们的兵力,不是那么能痛快答应啊。”
听到枣嵩这么说,王浚眼睛一瞪,斥责道。
“谁让你如此的!?这岂不是要坏我大事!”
枣嵩闻言,立刻苦着脸说道,“岳父,这不是您之前让我如此的嘛,不是说要挫一挫段部的脾气,不能让他们为所欲为。”
王浚听后,立刻无言以对,他确实说过这些话,只不过,当时根本没有想到局势会变化如此之快,他还想着打压段部一番,等到需要王浚南下的时候,正好把段部鲜卑收拾的服帖一些。
“那就调派幽、冀两州的兵。”
王浚说道。
“可是之前王滹、祁弘刚刚病逝,如今缺乏可用之将啊。”
王浚听到枣嵩这么说,这才想起来,自从月前手下的大将王滹、祁弘接连病逝后,自己一时之间没有了堪用的大将啦。
“唉,难道,刘预就如此得天时嘛!”
王浚不禁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