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如今又声威震动天下,这些豪强怎能不借此机会,派遣子弟追随大将军呢,说不定族中子弟争气,挣下家门显贵的基业也未可知啊。”
何衡的口气中,竟然有一种满满的骄傲,仿佛这些豪强坞主竞相追随的人是他自己一般。
“声威震动天下?”
听到何衡口中的这句话,刘预忍不住喃喃自语。
“震动天下?难道我现在已经当的起这个名号了吗?”
刘预向何衡问道。
何衡听罢,立刻一脸肃然,认真的说道。
“大将军数败胡虏,跨据数州,又拥立皇太子承制,这要是都不算是震动天下,那还有什么人可是当此?”
对于何衡所说的“震动天下”的威名到底是真是假,刘预并不能做详尽的印证,但是就徐州一地的情况来看,此时的刘预真的是有了一呼百应的威力。
别说是让淮北之地的豪强、坞主派遣子弟给刘预当“随从护卫”,就连让其中部分的豪强、坞主率领治下的流民北迁,去往彭城郡和东海郡,这些流民都没有丝毫的抵抗。
“大将军,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这些都是要迁徙彭城郡和东海郡的豪强和坞主。”
刘混来到刘预身边,用双手把一份名单奉到了刘预面前。
这是一份记录这淮北需要迁徙的豪强、坞主的名单,只有这些豪强、坞主的名字,他们治下的宗族、田客、部曲的明细一时半会还无法完全统计出来。
“好,刘府君做的很好啊,这么快就布置妥当了。”
刘预看了看名单,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就向刘混夸赞道。
一听到“府君”这个称呼,从刘预口中说出来,刘混就是一阵阵的不好意思,不过那种高兴也是难以掩饰的。
作为彭城楚元王系的族人,刘混已经被任命为彭城郡太守,加广威将军,这个将军不过是一个领兵的名号,真正有价值的是那个本郡太守的职务。
“大将军,厚遇至此,末将必结草衔环,以报大将军恩情之万一。”
刘混认真的说道。
“哈哈,功以禄酬,这郡守之位,是你率众开彭城门、抚淮北流民的功劳应得的。”
刘预说着,看了看刘混,又继续说道。
“至于人情嘛,也是有的,你我皆是丰沛刘氏之后,本就是一脉宗亲,如今天下丧乱,群雄逐鹿,大丈夫要建功立业,自然首先就要宗亲相携,才能徐图大事。”
刘预的这一番话中所说的“一脉宗亲”,其实在魏晋时代的人看来,是颇为突兀的。
因为秦汉丰沛的刘氏,虽然都是刘邦宗族的直系和旁系,可以算是拥有共同的祖先,但是按照传承下来的周礼来说,刘预是东汉齐武王的后裔,刘混是西汉楚元王的后裔,别说是八竿子,就是十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亲戚了。
再加上如今天下以十万计数的刘姓之人,这个刘姓简直已经烂大街了,这两个远亲之间攀附亲缘,绝对是非常令人诧异的。
不过,这一切的礼法,在如今的权势和地位面前都是不足称道的。
新任的彭城郡太守刘混,立刻顺杆爬,与刘预要以宗族相论了。
刘预手下的书吏中,就有专门考记此事的,刘预就随手安排了下去,让他慢慢回去比照两支宗族,论一论这五百多年前的亲戚吧。
再过一段时间,就要马上进入秋收了,这些将要迁徙的流民和豪强,自然也得等到收割了庄稼之后,再北上迁徙。
所以,刘预就把彭城太守刘混、临海太守何衡等人留在了淮北处理此事,他本人则率领士兵开始返回,毕竟青州才是刘预的根本之地,还是要早早回去坐镇的。
河北冀州的局势万一有急变,任何威胁青州的损失,都是刘预不能承受的。
在抵达徐州彭城后,刘预马上就要撤走了,就必须留下一支人马来坐镇,否则把大半个徐州全都交给刘混、何衡等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不过,在留下谁坐镇徐州的问题上,刘预倒是犯了难,他手下一群部将很少是这种治理地方的材料,又因为坐镇徐州还得领兵,普通的属吏更不是能胜任的。
对于这个问题,刘预专门询问了最为信任的华琇和刘珣。
“大人,不如留下曹嶷好了。”
刘珣首先开口说道,“曹嶷典兵列阵,自然是不弱,而且我听说,他在城阳郡的时候,也是颇通治理之道,可谓是文武双全,留在徐州坐镇,最是合适不过。”
如今的曹嶷和刘珣都在青州军的牙门军中,可谓是非常的相熟,刘珣所说的这些优点,刘预也自然知道。
“不过,曹嶷毕竟曾是王弥故将,万一哪一天,王弥再流窜到此,曹嶷与之勾结,岂不是白白把徐州拱手相让了?”
华琇有些顾虑的说道。
“长史,曹嶷只不过是王弥故将,如今却是大将军的宿将了,岂能如此视之。”
刘珣有些不太服气的说道。
刘预听了这些,暂时没有表态。
其实,华琇说的这些对于曹嶷的顾虑,他也是想过的。
“长史,可有合适的人物推荐?”
刘预没有说什么,而是向华琇问道。
“我觉得,鞠彭可以担此重任。”
华琇说道。
“鞠彭?”
刘预有些意外的说道。鞠彭乃是刘预的同乡豪强,其父亲鞠羡曾经是洛阳的公车令,鞠彭曾与刘预在东莱争斗落败,归降后一直在华琇手下担任从事中郎。
“鞠彭,不过是幕僚属吏,全都是操弄笔墨,不曾有过尺寸之功,如何能骤登州郡长吏之位?”
年轻气盛的刘珣立刻出言反驳。
“鞠彭少习兵法,又一直参谋军机,哪能算是未有尺寸之功,不过是没有先登陷阵罢了。其父鞠彭在徐州故旧颇多,由其担任此职,肯定得心应手。”
华琇不慌不忙的说道。
“而且,其父其宗族都是在青州,自然也不怕鞠彭另有二心。”
刘预听了华琇和刘珣两人的争论,略微一想,就说道。
“如今天下兵荒马乱,可谓是大争之世,真正能依仗的就是那些先登陷阵的壮士,既然曹嶷屡有军功,那就自然要擢拔重用,以安抚激励其它的军士,所以就以曹嶷担此职任。”
听到刘预这么说,刘珣就是一副高兴的样子。
“可是,曹嶷毕竟曾是王弥的旧将,要是万一有反复,那就是有大乱的。”
华琇依旧有些担心。
“这也无妨,曹嶷的家眷不是在城阳郡吗,那就全给迁到临淄去,这样不就可以了吗。”
刘珣说道。
听到这里,刘预想了想,然后说道。
“不!既然把徐州的重任托付给了曹嶷,那就要做到用人不疑。”
“怎么用人不疑?”
刘珣问道。
“当然是让的家眷都跟随曹嶷,而不是统统押到临淄去当人质。”
刘预十分自然的说道。
“那万一曹嶷,我是说万一,曹嶷生有二心,那该如何是好?”
听到刘预这么说,刘珣和华琇都是有些担心。
“呵呵,我打算留在徐州的士兵,可不是曹嶷的私兵,而是在青州有田地家产的军府兵,徐州到青州如此近,完全可以半年一轮戍,这样一来士兵的财产家眷大都在青州,就算是领兵之人生有二心,可很难说动这些士兵一统反叛。”
刘预自信的说道。
听到了刘预这话,刘珣和华琇都是有些信服了。
魏晋时代绝大多数都是兵为将有,许多士兵几代人都是某一家将军、豪强的私兵,这样的情况下,将领的意志几乎就决定了手下士卒的意志。
而如今刘预手下的军府士兵,都不是奴隶一般的私兵,而是拥有财产的军府兵,戍守在外根本不可能跟随曹嶷反叛。
两天后,在离开徐州彭城之前,刘预就当众宣布,以部将曹嶷为行徐州刺史、广武将军,入秋后以三千青州兵给其统领。
其实之所以任命曹嶷镇守徐州,刘预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军功。
更是因为历史上的曹嶷,作为流寇王弥的部将,简直就是“淤泥中的奇葩”,曹嶷在占据青州其间,不仅用武力打跑了苟晞,其后竟然劝农桑兴货殖,完全就是一个经营小能手。
历史上的曹嶷,一直到被羯胡石勒吞并,都把占领的地盘经营的有声有色,完全不像那些只知道破坏屠杀的流寇。
可能曹嶷最大的缺点,就是在乱世之中,胸无远略,只想苟安一地,在占据青州的时候,固步自封失去了争雄的资格,乃至于兵败身死。
不过,这个缺点,在刘预此时看来,却是一个大大的优点,胸无远略就意味着曹嶷没有太大的野心,不会轻易的谋取徐州自立,或者是投降胡虏。
至于投靠江东的琅琊王司马睿,刘预觉得更是不可能的,因为曹嶷跟随王弥流窜琅琊郡、东海郡的时候,可是挖过司马睿的祖坟盗墓的,刘预觉得这种大仇,司马睿不会那么大度的人。
在妥善处理了徐州之后的布局后,刘预率军沿着泗水北返青州。
当行进到沛县的时候,两支急报的信使同时到达了刘预的军中。
一个信使是密切注视河北动向的公孙盛派来的,另外一个是防御豫州方向的睢阳派来的。
“启禀大将军,胡虏石勒上个月率军北上冀州,与另一路胡虏刘灵合兵一处,一通寇掠了赵郡、常山、博陵等郡,王太尉委任的冀州刺史也兵败被杀,幽州兵损失颇重,冀州之地几乎尽失。”
一听到这个消息,刘预就有些惊讶,石勒和刘灵合兵后,竟然如此凶猛吗?
“幽州突骑不是威名赫赫,屡次击败胡虏吗,这一次为何有此败?”
刘预立刻问道。
公孙盛派来的信使显然准备充分,立刻回答道。
“自祁弘、王滹病死后,枣嵩、游统等人领兵事,却根本不通行军布阵,被石勒、刘灵几番突进之下,就彻底兵败如山倒了。”
虽然想不到石勒和刘灵竟然打败了王浚的冀州军队,但是如此一来,王浚对于刘预那点敌意应该就消失不见了。
只要石勒和刘灵还没有舔好伤口,暂时就不会敢于东进招惹青州军,所以青州反而暂时安全了。
“那这样的话,王浚王太尉要如何打算?”
对于这种情况,刘预相信王浚一定不会如此轻易的认输,且不说冀州之地对于王浚的重要性,就说另一方面,刚刚升任三公太尉、承制行台的王浚,竟然被之前的手下败将打出了冀州,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这绝对不是有志于天下的王浚能接受的。
“启禀大将军,有河北的探子回报,说是王浚已经抓紧搜刮拷掠商贾,加征赋税,看来是打算用重金拉拢段部鲜卑,让他们入冀州与胡虏一战。”
信使说道。
王浚的这一番动作,也没有出乎刘预的意料。
如今的段部鲜卑,经过几次入寇中原,本身的实力早已经膨胀,已经不是王浚用些小恩小惠就可以收买,为之卖命的了。
这时候,已经是鲜卑“大单于”的段部首领段疾陆眷,早已经对幽州王浚有了不满。
这些鲜卑蛮子的胃口已经大了许多,王浚要想再利用段部鲜卑,就必须要狠狠的出血喂养这些豺狼了。
“哼,不过是驱虎吞狼,胡夷能猖狂如此,司马颖和王浚皆是始作俑者。”
刘预不禁痛心疾首的说道。
如今的形势就是这样,幽州王浚这种野心家凭借自己的实力,已经不足以抗衡并州匈奴人,不管是主动也好,还是迫不得已也罢,都必须倚重另外的胡夷为助力,以此来对抗匈奴人,只不过,往往都是打败了匈奴,却又惹来了鲜卑人、乌丸人。
“引狼入室,不外如此,去年并州刺史刘琨,引拓跋鲜卑,南下攻击匈奴人,在战后,进入代北的拓跋鲜卑,就赖在那里,不肯走了,搞到最后,刘琨匈奴人没有灭掉,又引来了拓跋鲜卑。”
华琇听后,也是忍不住叹息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