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北平郡,上田隘。
这个上田隘,只是一个没有什么名气的小关口,因为距离北面的长城太过于遥远,所以在防御的重要性上,就不如北边的关口重要。
不过,这个上田隘,却是能控扼在由辽西进入燕国的南线道路。
“前方是何人?”
驻守上田隘的守将,正是北平郡督护张拱。
此时的张拱,正立于关口望楼上,伸长了脖子望着远处逼近的大股的骑兵。
“督护,小人前去查探了,那是辽西段部的人马!”
一名斥候说道。
“不可能啊,我到现在都没有接到,任何关于段部要来的消息啊。”
张拱话虽然这么说,但其实一听到是段部鲜卑的人马,张拱也就不再惊慌了。
在过去的几年里,段部鲜卑的人马一直以来都是幽州的重要附庸军,由此来往幽州和辽西的次数,恐怕张拱自己都数不过来。
不过,素来行事谨慎的张拱,还是觉得小心对待。
他向那名小校命令道。
“你,带着我的令符,让这些段部的兵马,统统停在前面的丰河以东,不准前来扣关。”
前方的丰河,是一大片开阔地,可以安置大批的士兵和马匹驻扎。
那名得令的小校立刻双手接过令符,快步出城前往段部兵马的方向而去。
“这些段部蛮子,这一次再入中原,不知道又是要打谁。”
张拱手扶着城墙,望着远方黑压压的段部兵马,不禁有些感慨的想到。
“去打胡虏石勒吗,似乎应该是这样,毕竟大半个冀州都被石勒占据着,只不过,这些段部蛮子,也不比那些并州胡好多少,只怕打跑了石勒,冀州人也要遭一遍劫掠了。”
张拱清楚的记得,每一次段部通过关口之前,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寒酸样,而每一次出关,都是随军携带着大量的粮食、财货和牲畜,甚至于令张拱这种北平郡世居的豪强都羡慕。
“父亲,我看这一次,这些段部蛮子,应该不是去攻打并州胡。”
在一旁侍立的张弢,向自己的父亲说道。
“哦?我儿为何如此说?”
张拱语气和善的说道。
张拱这一支北平郡张氏,并不是那种经书传家的世家豪门,而是世代从军演武的将门。
虽然世代有功勋,但是自从大晋立国后,朝野风气就非常轻视他们这种兵家将门。
甚至于,就连司马皇族还因为司马懿领兵而被嘲笑为“将种”。
张拱知道自己能做到一郡督护已经是极限,故而对于自己的长子张弢给予厚望。
张弢也不负他的厚望,不仅骑射刀枪精熟,还熟读经史典籍,只要寻个机会,要是能走个荐举授官,那也就能把他们北平张氏往清贵士族上蹭一蹭了。
“父亲,我听说,此前王公命令诸军共击段部,就是因为段部与石勒媾和,乃至于王督护都不能约束他们。”
“如今才过了多久,段部怎么可能这么快翻脸呢,我可是听说,段部的强酋段末波可是与石勒结为父子,我猜,这一次段部引兵前来,并不是为了进攻石勒。”
张拱听到儿子的这一番分析,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儿,那你说,此番段部兵马前来,是要进攻谁呢?”
听到这个问题,张弢自信的笑了道。
“父亲,此事不难。如今能让王公不爽的人,放眼整个河北,也只有两个人。”
“嗯,你觉得是那两个人?”
张拱问道。
“一个是占据常山、中山两地的刘演,其受刘并州之命,任冀州刺史,仅此一条就是犯了王公的忌讳,前年之时,刘并州不过是想迁移些流民,就遭到了王公派兵袭杀,如今刘演占据两郡领冀州,恐怕更是被王公恨之入骨。”
张拱又是点了点头,当年并州刺史刘琨派人搜寻北地流民,打算充实被胡虏杀掠一空的并州,却被幽州都督王浚视为侵犯于己,派遣手下率领乌桓和鲜卑人袭杀了刘琨的手下,掠走了流民。
这一件事,可以说是王浚与刘琨彻底交恶的开始。
等到不久之前,王浚与段部鲜卑交恶,势力大损之后,并州刺史刘琨立刻以侄子刘演领冀州刺史,率拓跋兵出井陉关,意图恢复冀州。
“不过,这一次,恐怕还有更大目标,要取代刘演了。”
张弢却又出言,否定了自己的刚刚说过的话。
“因为,如今的青州刘预,更是远比刘演更要遭王公忌恨啦。”
“不错,刘预据地不过两州,拥兵不过数万,就敢僭越称帝,的确是比刘演更遭王公愤恨了。”
张拱却是说道。
“呵呵,父亲,我看王公真正忌恨的原因,应该不仅如此。”
张弢说道。
“哦?还有什么,说说看?”
张拱好奇道。
“父亲,难道你没有注意到吗,如今的幽州地境內,到处都在传‘代汉者、当涂高’等谶言吗?”
张弢说道。
“这句谶言,都传了上百年了吧,要是真的准,到了这么久,也应该不准了。”
张拱却是有些不太在意。
“不,父亲,此事的关键,并不在谶言是否能应验,而在与谶言之后,究竟是何人主使,又是有何意图!”
张弢说道。
“你的意思是?”
张拱听后,微微一愣,对于那些流言,他当然也是早已经有所耳闻。
虽然,每个人口中传说的奇闻都不一样,但是最终却都是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所有的事情,都在说明,如今的幽州都督王浚是多么的与众不同,是多么的符合天命谶言。
总之,这背后的隐意,张拱每次都是想一想之后,就不敢再深究了。
一番交谈后,张拱很快就认同了儿子的说法。
如今这些段部兵马,多半是要入中原,去进攻那位在青州称帝的刘预的。
张拱不禁想到,那个青州的刘预,似乎是个屡次击败胡虏的猛将啊,只是不知道,这些更加善战的鲜卑夷,能否获胜呢?
过了不久之后。
原本出关去往段部军中,手持督护张拱令符的那名小校,此时却满脸慌张的回来了。
“督护,小人奉命去往段部,但是他们不肯奉命,一定要在今日入关。”
小校说道。
“嗯?!”张拱听后就是一愣,因为如果要是入中原攻打石勒也好,还是刘预也罢,都不是一两日能抵达的,为何非要今日入关呢?
“难道,你没有告诉他们,没有大都督的符令,任何兵马,都不准通行吗?”
张拱有些惊讶的问道。
“启禀督护,小人都是说了的。不过,那鲜卑单于段疾陆眷,却是不肯听从,说是有非常紧要的军务,一定要小人来禀告督护。”
小校说道。
“紧急军务,什么紧急军务?”
张拱却是有些犯难了,如今的上田隘,虽然是一个仅仅只有百十人把守的关口,但却是由南侧入幽燕的一道关卡,要是真的贻误了军机,张拱也怕是有些不敢担待。
“父亲,不如再派人去告诉段疾陆眷,就说今日就派人去向徐无城的王将军请命,只要王将军应允,这事情也就无妨了。”
一旁的张弢说道。
“对对,不错。”
张拱立刻松了一口气。
张弢口中的王将军,就是驻扎在北面徐无城的王昌,他拥有调度一切关卡的权力,可以说仅次于幽州都督王浚。
不过,张拱刚刚说完,还没有来得及派人去知会段疾陆眷和王昌,就有士兵来报。
“督护,关外有人求见。”
“何人?”
张拱问道。
“来人说是枣尚书。”
兵卒说道。
“枣尚书?”
张拱一听却是有些惊讶,这枣嵩在幽州位高权重,甚至于比徐无城的王昌将军还要强势,只不过,枣嵩怎么会出现在关外呢?
难不成,这些段部的兵马,是奉枣嵩的命令来的。
等到自称枣嵩的人,被带进来后,张拱一见就立刻恭恭敬敬的迎上施礼。
因为,张拱面前的这个人,的的确确就是尚书枣嵩。
只见枣嵩一身华丽的披裘,露出里面的骑马胡服,因为一路的颠簸,已经有了几分疲惫的神色。
在枣嵩的身后,足足有几十名精壮的部曲护卫,虎视眈眈的注视着张拱和一众关隘的军士。
“末将,北平郡张拱,拜见枣尚书!”
张拱恭敬的说道。
“嗯,不必多礼。”
枣嵩的眼皮抬了抬,扫视了一圈关隘的情况。
整个上田隘的军士们,见到他们的督护张拱这样做派,都知道眼前这个穿华丽皮裘人一定是个大人物,是那种连他们的督护都要小心应对的大人物。
“你这个隘口,只有这么点人吗?”
枣嵩看了一圈之后,向张拱问道。
“回尚书的话,这关隘原本有一旅兵马,不过后来抽调了许多到了他处,如今只要这百十号人了。”
张拱说道这里,看到了枣嵩的表情,又赶紧补充到。
“不过,尚书放心,虽然兵丁少了,但是末将一直时刻警醒,这关隘重地,一刻都不敢松懈的。”
枣嵩听到这话后,脸上依然毫无表情,只听他说道。
“这些段部的兵马,都是奉王公之命,有紧要的军务,命令你的兵,立刻开门放行。”
张拱听到后,微微一愣,随即小心的说道。
“尚书,末将斗胆,要开关隘放行,需要查验大都督符令的。”
枣嵩的脸色一冷,瞪向张拱。
“嗯!?难道,本尚书的话,就不能当不得用了吗?”
张拱一听,立刻脸色微变,赶忙否认。
“不敢,末将不敢。”
枣嵩轻蔑的一撇嘴,说道。
“知道不敢就好,还不立刻下令开门!”
不曾想,旁边的张拱却是依旧不为所动,而是用恳求的语气向枣嵩说道。
“尚书,这关隘通行,须得有大都督的符令,或者有镇将的符令,尚书您虽然官显尊贵,但是末将身在军中,自然是要以军令为准啊。”
张拱说道这里,语气变的更加的恳切起来。
“要是尚书手中没有大都督的符令,又没有镇将的符令,末将是万万不敢下令开关放行的啊,这可是犯军法,是死罪啊!”
枣嵩听到这里,却是被气的有些好笑。
“你一个小小的郡中督护,竟然敢不听我号令!难道你以为没有符令,这个小小的关隘,就过不去了吗?”
“就凭你们这百十个丘-八,外面的段部大军一个突袭,就能攻取此关!”
听到枣嵩这么说,张拱的心中,却是有了极度的惊恐和不安。
从枣嵩的话中,张拱听出来了极强的阴谋味道。
这些浩浩荡荡突然而至的段部兵马,到底是要干什么?
难道,真的是要去协从讨伐青州刘预吗?
如果不是的话,枣嵩又要引这些段部兵马做甚吗?
此时的张拱是越想越怕,这里面的巨大阴谋已经令其不敢再想了,他只能不住的苦苦哀求。
突然,枣嵩身后的几个部曲护卫一跃而起,把依旧在枣嵩身边恳求的张拱给擒住了。
与此同时,隘口上的兵卒们,也都是紧张的抄起武器。
就这样,类似于均势的双方就这么对峙了起来。
“张督护,下令开关隘放行吧,不然的话,我就以违抗军令,斩你的首级!”
枣嵩说道。
“尚书,没有符令,末将不能放行啊!”
这个时候的张拱,已经看到自己的儿子张弢正与那些手下一起,手持刀枪对峙着。
“冥顽不灵,难道你以为,我怕你这些奴兵吗!?”
枣嵩气呼呼的说道。
张拱见到枣嵩这幅气急败坏的表情,一颗心更是沉到了深渊之中。
“尚书,末将世代将门,已经五世,从来没有出过违抗军令的,今天我要是放行了这些段部鲜卑,万一......,万一在幽燕酿成大祸,我有何面目见父老与先祖啊。”
“呵呵,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枣嵩轻蔑一笑,就要下令手下部曲护卫拼杀夺关。
“尚书且慢!”
张拱却大声出言喊道。
“尚书,这些关隘的士兵,都是我的旧部和子弟,我实在不忍他们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