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州,河内郡,武德。
紧邻沁水而建的武德城上,汉河内郡太守郭默正满脸凝重的望着不远处的沁水河。
沁水是黄河中游一条短短的支流,发源于河内郡西侧的王屋山,向着东南流淌,途径沁关、野王、州县、怀县和武德,然后汇入滚滚的黄河。
“这些该死的胡虏,个个都该被剜心刨肝!”
弟弟郭芝望着不远处的沁水,忍不住的骂道。
站在武德城上,能清晰的看到沁水河中漂浮着许多的尸体,这些全都是从沁水的上游顺流而下的。
“这是胡虏想要示威呢!说不定有些胆小的,就被这些惨景给吓住啦!”
郭默说道。
沁水河中的这些尸体,肯定都是上游野王、州县一带的百姓。
如今匈奴皇帝刘聪亲率大军渡河而来,号称要扫平河内郡,凡是遇到稍加抵抗,都是屠城灭寨对待。
河内郡太守郭默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声音传来。
“兄长猜的果然没有错!的确是有鼠辈吓破了胆子!”
一名穿着戎服的壮汉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城墙上来。
“兄长,白石坞的周真已经投了胡虏,连城头上的旗帜都已经换了一个遍!”
此人乃是郭默的堂弟郭诵,刚刚被郭默派去连络迟迟没有来的白石坞主周真。
“哼,这个周真,还真是无胆之辈,肯定是看到这沁水河中的尸体,不敢前来了!”
郭芝听后,立刻愤愤不平的说道。
“周真无能之辈,有他那几百杂兵也无大用!”
郭默毫不在意的摇了摇头。
对于武德县中的这些豪强坞主,郭默对于每个人行事性格都是了如指掌,他本来也没有对这个周真有太大的期望。
“其他人呢?”
郭默追问道。
除了这个白石坞的周真之外,还有另外几家的坞堡豪强还没有赶来武德县城中。
“兄长放心,其它几家坞主,都已经痛快的领命了,已经把老弱都隐藏到了山中,也就是两日,就能全部聚集到武德来。”
郭诵说道。
“好,如此一来,守住这武德城一两个月,应该是没有大问题啦。”
郭默说道。
“兄长,你说,昨晚裴整说的话,呃,就是匈奴人军粮不足两月之用,是真的吗?”
郭诵忍不住的问道。
郭默听后,眼睛一瞪,不满的说道。
“就算是假的,那又如何!?”
“只要我们让这些豪帅坞主相信,那就足够了。”
“把武德县守住两个月,等到夏季湿热之后,胡虏大军必定水土不服,也就自行撤军了!”
如今的匈奴汉国军中的士兵,除了并州本地的五部匈奴之外,还有许多的边塞杂胡,这些胡人对于中原的秋冬季节,还算是能适应,但是,一旦进入了夏季之后,大规模聚集的胡虏军中经常发生瘟疫。
所以,匈奴胡人在中原用兵的时候,一般都避免在五六月的夏季。
“兄长所言,我自然是明白,只不过,这一次匈奴胡酋刘聪亲率大军前来,气势汹汹,实属是骇人啊!”
郭诵这么说,倒不是他自己心中害怕了,而是他联络的这些坞主豪强们,大多有这些顾虑。
“嘿嘿,我看这胡虏未必有多强,多半是虚张声势,向着白白捡些便宜罢了。”
郭默手抚城垛,望着西面的方向。
“要是匈奴胡虏真的那么厉害,又怎么会杀这么多的百姓,要是押送回平阳为奴,岂不是更好吗!?”
郭芝和郭诵听后,都是点了点头,觉得说的有道理。
这时候,又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一名护卫领着几名武士登上了城墙。
“府君,祖将军派人来了!”
郭默赶忙上前迎去,非常高兴的施礼,然后问道。
“可是祖将军的大军来了?”
那名信使也是立刻回道。
“郭府君放心,征西大将军亲率精兵五万,溯河而上已经到了铜关。”
“将军见到河中密布百姓尸体,知道胡虏凶残荼毒良善,怕郭府君等的焦急,特命末将先行前来给郭府君知会一下!”
听到祖逖率领的五万援兵,已经抵达了东面黄河岸边的铜关后,郭默心中已经彻底没有了担忧。
他高兴的抚掌大笑。
“哈哈,如此一来,武德无忧,河内无忧矣!”
郭默说完,向身边的郭芝、郭诵两个弟弟吩咐道。
“派人去告诉将士们,再宣告全城士民,就说援兵马上就要到了,胡虏必败无疑了!”
郭芝、郭诵两人立刻领命前去,郭默却又突然叫住了他们。
“不止是武德城中,再派人出城,也去告知那些据坞堡自守的豪帅们,省的他们中有人被匈奴胡虏吓破了胆子,再临阵缩了卵子!”
除了一些坞堡残破或者较小,预计无法抵挡匈奴大军的坞主豪帅不得不聚集到武德城报团取暖之外,还有一些坞堡可以凭借本身的坚固或者险要各自守卫。
郭默说道这里,迟疑了一下,又说道。
“告诉他们,大汉天兵五万,不,是十万,如今已至武德城外,谁要是临阵退缩,敢投效胡虏,等到打退了胡虏,我必亲手诛之!”
与此同时,在距离武德县东八十里的汲郡铜关。
汉征西大将军、都督河北征讨诸军事祖逖的大营内,在进入河内郡之前,正在进行一场军略的会议。
“将军,武德城已经被郭默重新修筑过了,不仅城墙坚固,周围的坞主豪强也都派了兵马协守,要是据城而守,肯定是万无一失!”
征西参军殷义说道。
在抵达汲郡的铜关之后,祖逖对于前方河内郡的形势,已经了又大概的掌握。
如今的河内郡野王已经被胡虏攻陷,并且被屠城,紧邻野王的州县情况如何,有无从所知。
不过,河内郡东面的山阳、武德、怀县三地,却都是未陷落。
“将军,殷参军所言有理,我军此番虽有五万之众,但其中征发的新兵实在是太多了,一旦遇上胡虏大军,恐怕不利久战啊。”
督护董昭也是说道。
不过,虽然参军殷义和督护董昭都是如此说,但祖逖对于这个计划,还是有着不满。
“武德城,乃是河内郡最东的城邑,一旦大军入城,虽能保武德不失,但也同时意味着,武德城以西的河内郡,就尽数丢弃给匈奴人了!”
祖逖一边说着,一边声音低沉了起来。
“刚刚外面,你们也都是已经看到,涛涛河水之中,竟然满是我诸夏子民的尸身,我辈从戎之志,就是讨平胡虏,拯救黎民于水火。”
“要是大军前来,却仅仅保一个武德城,岂不愧乎?”
听到祖逖的话后,帐内的一众部将僚属,都是面面相觑。
“如今我军有舟船之利,不如溯河而上,然后进入沁水,沿着水道到达怀县,凭借怀县抵挡匈奴人,不仅武德可以保住,怀县也同样可以保住!”
“这样一来,又能至少让数万生民免于刀斧之灾!”
“将军,且听我一言!”
参军殷义又忍不住的说道,“怀县城壁残破,况且城中积蓄匮乏,恐不利于守城啊。”
“是啊,将军,末将就是怀县人,那怀县城池破旧狭小,也未必能容纳我们这么多人啊。”
一名部将劝道。
“对啊,将军,要是我军在武德驻扎,不仅有郭默等部的兵马协同,还能靠近河水补给粮草,一旦进入怀县之后,要再想获得补给,可就是难了。”
听到这些部将僚属的劝后,祖逖依旧不为所动。
祖逖摇了摇头,说道。
“荥阳的李矩,已经派人送信告知,匈奴胡虏攻陷成皋之后,根本无暇攻击其他的坞堡城邑,却拼命的搜刮粮食辎重,而且一些投胡的贼军没有粮草,甚至捕捉百姓作为军粮吃人肉。”
祖逖说道这里,冷冷的一哼。
“哼,照如此看来,这河南的胡虏,匮乏军粮已经到了如此地步,那河北的胡虏军粮,也未必能充足到哪里去!”
“只要咱们进军怀县,等到胡虏粮尽退兵之时,还能趁势追击掩杀!”
“要是驻扎武德城的话,一旦胡虏退兵,留下一支偏师看守沁水,咱们也就没有办法及时追击了!”
众人听后,都是一阵轻声的议论。
武德城和怀县城,虽然都是紧邻沁水而建,但是武德城在沁水河北侧,而怀县城则在沁水河南侧。
由河内郡返回平阳,穿过王屋山的道路,正是在沁水河的南侧。
见到祖逖意志坚定,参军殷义也不得不顺从祖逖的意图,并且很快根据祖逖的意图,为其进行了谋划。
“要是将军决意如此的话,就必须得要加快行军了!怀县在武德以西三十里,我军虽有舟船运输辎重,但是也得需要多一天的路程!”
“如今河水之中漂浮的百姓尸体如此多,匈奴胡虏在河内郡的屠戮必定凶残,说不定就有怀县的豪强被恐吓,想要投降胡虏呢?”
“嗯,殷参军所言,正合我意!”
祖逖点了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精兵前行,余下的大部随同辎重跟进!”
祖逖说罢,一拍桌案。
“我祖逖,一定要在怀县摧败胡虏兵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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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平州,大棘城。
大棘城,虽然是一座城池,但是其本身的规模并不大,城墙的土墙也并不是很高大,想比与中原州郡的城邑来说,简直就是简陋的厉害。
但是,如今的大棘城中,却不同于中原州郡大多数的城池那样萧条破败,反而是越来越有了几分繁华富庶的景象。
大棘城的正中央,有一座简陋的府邸,正是如今大棘城的主人,慕容鲜卑大人慕容廆的府邸。
自封为鲜卑大单于的慕容廆,此时正在这座简陋的府邸中,与自己的儿子和部众头人们商议着重要的大事。
“大人,今日咱们又招纳到了上千人,全都是从幽州逃了的!”
一名留着短须的年轻人向慕容廆高兴的说道。
这个人正是慕容廆的儿子慕容翰,虽然年纪轻轻,但早已经是慕容鲜卑中最为勇武的将领,不仅弓马娴熟,还精习中原人的兵法,最近几年屡次击败宇文鲜卑的大功劳,就是慕容翰立下的。
“嗯,非常好!对这些逃来的士人,一定要仔细的多加甄别,那些名门望族之人,务必要善加对待,不可让他们觉得我们慕容鲜卑是蛮夷之人!”
听到儿子慕容翰的话后,大单于慕容廆非常欣慰的点了点头。
自从幽州都督王浚,被两个亲戚枣嵩和段疾陆眷联手废掉之后,王浚的残部孙纬、王赞等人就起兵与枣嵩和段部鲜卑在幽州混战了起来。
如今的幽州,也早已经不是之前那个相对安宁的地方了。
不仅是本地的幽州人,之前数年从并州、冀州、司州逃难到幽州的中原士人们,又不得不再一次踏上逃亡的路程。
“大人,要是照这样下去,等到了明年,咱们部众就能再增加五万之多,这大棘城外,恐怕就没有多余的荒地可以开垦了啊。”
另一个儿子慕容皝则说出了一个‘幸福的烦恼’。
“没有荒地,那就往西再建一座城,把周围的地,都纳到咱们慕容部的治下,岂不太简单了!”
一名慕容部的头目说道。
“要是再占新地,就需要平州刺史、东夷校尉的允可,否则,恐怕会多生事端!”
慕容皝对于这名上了年纪的慕容部头人不满的说道。
如今的慕容鲜卑,虽然已经非常的强大,两度挫败了段部鲜卑和宇文鲜卑的进攻,但是如今辽东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依旧是平州刺史、东夷校尉。
原本的平州刺史、东夷校尉,乃是当年司马越任命的渤海人封释,但是不久之前,封释病死,当时的幽州都督王浚以自己的大舅哥清河崔毖取代了封释。
封释在临死之前,把封氏宗族托付给了慕容廆,并且封释的两个儿子,也都从幽州服丧来到了大棘。
如此一来,封氏在辽东的威望人脉,几乎全部由慕容鲜卑继承了,一直都持续影响着辽东。
“此时,辽东还有谁,能比我们慕容部强,还管什么平州刺史、东夷校尉,依我看来,大人自己可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