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州,河内郡。
怀县城以西四十里的大道上。
数万匈奴骑兵正沿着道路,浩浩荡荡的向西而行,除了这些手持兵器的匈奴士兵之外,还有上万被俘虏的晋人百姓也一同而行。
这些俘虏大多都是青壮男女,但也都是饥困疲乏的厉害,时不时的就有人扑倒在地上,然后就再也起不来了。
虽然不时的有人在自己的身边倒下死掉,但是这些被俘虏的晋人百姓,已经没有任何再去看一眼的想法了,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就算是能支撑下来,等到了平阳之后,等待他们的也将会当牛做马的难捱日子。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道路的东方传来,负责警戒的匈奴骑兵,立刻分出一队迎上前去。
当匈奴汉国的旗帜闪出来的时候,所有的匈奴骑兵也都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负责后方掩护的军队。
匈奴皇帝刘聪此时也是立马停步,望着后面赶来的匈奴后军。
旁边的匈奴汉国皇太弟刘乂,也一同盯着后方而来的匈奴骑兵,不过,与一脸淡定的‘干爹’刘聪想比,刘乂是一脸紧张。
“难道是怀县的青州贼人追上来了?”
皇太弟刘乂喃喃说道。
听到这话后,刘聪根本是不以为然。
“青州贼军几乎没有骑兵,怎么可能这么快追到这里来,朕觉得,多半是断后的军士们击败了追击的青州贼!”
等到匈奴后军士兵见到匈奴皇帝刘聪后,立刻说道。
“陛下,青州贼军出城追击,在千石陂被我部击退,贼人已经丧胆,不敢再追击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匈奴皇帝刘聪脸上微微露出一些畅快之色。
作为匈奴汉国的皇帝,刘聪率数万大军围攻怀县月余,竟然不得而下,反而是折损军士数千,其中还有一个北地郡归附的羌胡豪酋也是身死阵前,连尸首都没有抢回来。
这简直就是让刘聪颜面尽失,要不是因为河南的匈奴军队因为时疫撤兵,再加上后方平阳有重大变故。
匈奴皇帝刘聪说不定还要再继续围攻怀县。
“好,这些青州贼寇,一离开了城池保护,就如此不堪一击!实在是痛快!”
旁边的皇太弟刘乂终归是少年心性,一听到匈奴后军获胜,紧张的心情立刻放松了下来,忍不住拍手称快。
匈奴皇帝刘聪的心情也是大好,他向来人问道。
“斩首多少,可有俘虏活口?”
听到皇帝的发问后,那来人却是把脑袋一低,小心翼翼的说道。
“启禀陛下,斩首约百人,俘虏的活口不足十人!”
“百人!?”
听到这个数字后,匈奴皇帝刘聪的眼睛一瞪,就如同一头要吃人的恶狼一般,狠狠的质问道。
来报信的匈奴军士立刻就是吓得心中一颤,立刻又用更加恭敬的言语复述了一遍。
在确认了获胜之后的斩首和俘获数目后,匈奴皇帝刘聪原本因为听到得胜而舒展的心情,立刻全都消失了。
匈奴皇帝刘聪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要知道他在小小的千石陂,留下断后的伏兵,可是足足有五千人之多,又有周围的地形掩护,只要怀县青州军追击而来,必定会遭受伏击而败。
但是一场伏击战之后,竟然只有如此少的斩首和俘获,这到底是胜了还是败了?
匈奴皇帝刘聪忍不住的猜测,难道是负责断后的长乐王刘洋这个老帮菜,把伏击之事搞砸了,然后‘讳败为胜’蒙蔽自己吗?
“俘虏的生口何在?”
刘聪想到这里,立刻就是喝问道。
要是怀县追击的青州军遭到伏击失败的话,就必定不敢再放肆追击,这样一来,匈奴皇帝刘聪就可以率轻骑先行返回平阳,然后留下大部队携带抢掠来的辎重和人口缓缓而行。
但是,如果负责断后的长乐王刘洋伏击失败,反而给了追击的青州军可趁之机的话,匈奴皇帝刘聪就必须要再组织一次迎击,否则的话,既要行军,又要随时防备后方的追兵,一路上不知道要耽误多少的时间。
如今晋并州刺史刘琨可是刚刚犯下难以弥补的大错,绝对是匈奴汉国北攻晋阳,一举把并州河谷平原尽数收入囊中的大好机会!
后军的长乐王刘洋是匈奴皇帝刘聪的叔父,又有不少自领的部众,未必没有欺瞒自己的心思,要是能有些俘虏审问的话,那事情多半就是能知道的清楚一些。
“陛下,那几个俘虏,都已经带来了,就在拴马的地上绑着呢!”
“带过来!”
刘聪一听,立刻就是眉头一皱。
如果是战败的话,肯定难以有俘虏,看来是伏击得胜了,但是一场伏击下来,青州贼军竟然只是损失这么少吗?
这青州贼军,到底是有多强悍?
很快,几个浑身伤痕的青州汉国俘虏就被押了过来。
“陛下,又两个俘口,挨不过伤,死掉了,只剩下这几个人了!”
匈奴皇帝刘聪闻言,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几个跪在地上的青州汉军俘虏,和颜悦色的说道。
“朕乃是皇汉天子!”
“朕看几位仪表堂堂,皆是勇武的壮士,何苦替那青州海隅的贼子卖命!”
“还是速速弃暗投明,朕中兴皇汉,正是用人之际,封候拜将也都。。。。”
匈奴皇帝刘聪的话,刚刚说到这里,被按压在地上的一名青州汉军俘虏,就已经是破口大骂起来。
“嗬,呸!胡虏,你也配称皇汉!杀兄娶母,禽兽一般!”
这时候,两名匈奴卫兵已经扑上前去,用手中的刀鞘把这名青州军俘虏打翻在地,但是那名青州汉军俘虏虽然满口鲜血,却犹自挣扎不绝,混不惧怕的继续怒骂!
“胡虏,你们都不得好死!”
“老子是并州乞活,有种就杀了你爷爷!”
“老子要。。。。”
这名被俘虏的青州汉军的声音在这里戛然而止。
锋利的刀锋猛然斩下,他被按压在泥土中的头颅,就与躯体分离了开来,喷射而出的鲜血竟然高达一丈有余,周围的几个匈奴将领都被沾到了一身猩红的斑点。
旁边的皇太弟刘乂身上一片殷红,他立刻非常嫌恶惊恐的往后退去,不敢再看如此近距离的血腥场面。
几滴鲜血也射到了匈奴皇帝刘聪的脸上,旁边的一名亲随赶紧掏出绢布,想要给自己的主子擦拭,却被刘聪抬手阻止住了。
“如此冥顽不灵之辈,死有余辜!”
匈奴皇帝刘聪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你们可还有人,愿意与之同死?!”
刘聪的言语中满是不屑和威胁,然后继续用目光扫视剩下的几个俘虏。
“哈哈哈,胡狗!你爷爷我也不想活了,老子先去阴间等着你,等我两个儿子长大了,杀光你们这些胡虏,给老子报仇!”
一名俘虏大声的叫喊着,两名匈奴士兵在他背后死死压住他反缚的双臂,这才没有让他挣扎站起来。
“噗!”
又是一声轻响,第二颗人头也滚落了下来。
“可还有谁想死!?”
匈奴皇帝刘聪的声音依旧低沉,但却明显藏着巨大的怒火。
这时候,剩下的青州汉军俘虏已经只有四个人了,四个人全都是低垂着脑袋,没有人敢再喝骂求死,地上飘来的新鲜的血腥味,更是让他们连告饶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嗬嗬”的声音。
刘聪见状,就知道这四个人已经是吓破胆了,转而温言相抚起来。
这四个人立刻就是缓过神来,纷纷叩首告饶起来。
对于匈奴皇帝刘聪的一连串询问,更是有问必答,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哪怕是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也都把道听途说的事情全给招了出来。
最后,匈奴皇帝刘聪基本确定,自怀县城内追击的青州汉军,对于匈奴军队的伏击早有准备,如今遭逢挫败之后,肯定没有再继续追击的可能了。
“给这四个人,每人一匹马,随着大军行进!”
匈奴皇帝刘聪立刻吩咐身边的亲随。
然后,又对身边的几个将领们下了一连串的命令,他已经决定率领亲随轻骑先行返回平阳,让剩下的这些大军缓缓而行。
很快,早就已经准备妥当的匈奴皇帝刘聪,带领着数千轻骑沿着大道,向着西北疾驰而去。
因为留守平阳城的匈奴大单于刘粲,派人送来的关于晋阳的消息,已经让匈奴皇帝刘聪不肯再耽搁分毫片刻了。
一行骑兵疾驰行进,一直过了野王之后,这才停下来稍作稍息。
随同赶路的匈奴汉国皇太弟刘乂,因为高强度的骑乘,已经是疲累的很了,但是通行的一众匈奴骑兵,没有任何一个人表现出来丝毫的埋怨,身为皇室贵胄的皇太弟刘乂,也不敢在刘聪面前表现出来。
皇太弟刘乂注意到,在这一路上,匈奴皇帝刘聪的脸色一直都是非常凝重,几乎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
“陛下,可是担心错过攻取晋阳的时机吗?”
皇太弟刘乂忍不住的问道。
听到刘乂的话后,匈奴皇帝刘聪却是摇了摇头,说道。
“晋阳之事,刘琨已经犯下大错,要想补救已经是来不及了,只要朕两天之内返回平阳,则晋阳必为我所得!”
匈奴皇帝刘聪知道,晋并州刺史刘琨的胆气名望虽大,但是并不擅长军事,能屡次抵挡匈奴汉国的进攻,更多的依靠拓跋鲜卑的支援,如今拓跋鲜卑正忙着在河曲一带与羌胡争抢地盘,根本无力支援晋阳。
如此一来,有了降将令狐泥之后,匈奴汉国有九成的把握能夺取晋阳。
“那陛下忧虑者,乃是何事?”
皇太弟刘乂问道,此时心中满是好奇的他,已经忘了中庶子师傅们的教导,忍不住打探起来皇帝的心思了。
不过,匈奴皇帝刘聪对于这个弟弟的感情,一贯都是不同寻常,也没有表现什么不悦,反而很平常的说道。
“朕如今忧虑的事情,已经不是晋阳的刘琨,却是那些青州贼人了!”
听到这话后,皇太弟刘乂也是点了点头,非常赞同。
“陛下所言极是,那些青州贼人的确是些难缠之辈,小小的一个怀县竟然能让他们收的密不透风!可知不是寻常的晋虏贼寇可比啊!”
匈奴皇帝刘聪却说道。
“朕忧虑的事情,只怕比这还要严重!”
“你可知道,这一次据守怀县的青州贼人,竟然大半都是新征不过数月士卒,就连那些在怀县城外列阵,敢于出城迎战的青州贼人,也都是有许多新兵!”
听到这话后,饶是皇太弟刘乂喜爱儒学,不太擅长军事之道,也立刻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
“多是新兵?陛下,可是,可是,我观那些青州贼人士兵强悍,浑不畏惧锋矢,又都是兵甲精良,哪有一点新兵士卒的模样?”
“呵呵,虽兵甲精良,但的确是新兵士卒充斥其中啊,今日那几个被俘虏的青州贼军士卒招供,青州贼军历来都是最重兵甲器具,虽然都是祖逖新征的新兵,却得到了充足的兵甲!”
“陛下,既然如此,我们此前由洛阳缴获的兵甲不是也有许多都囤积在平阳城内吗,不如也立刻招募兵士,以精良甲胄配之,也能得到如此强军!”
在皇太弟刘乂的心中,已经把怀县那支青州汉军归属到了强军的范畴里面了。
“青州贼人,不仅是如此,他们还给士卒配属土地、田亩和耕奴部曲,又重军功计勋,如此一来,两相手段之下,才有如此强军啊!”
匈奴皇帝刘聪自从知道这些青州军士兵都是如此这般之后,就立刻察觉到了将来面对的巨大威胁。
如今匈奴汉国,虽然名为国家,但是其中最基本的实力,也就是五部匈奴,却依然是以当初的部族形态维持。
大大小小的部族豪帅掌握着完全的权力,绝大多数普通的匈奴部众,都被视同奴婢仆从,在部族豪帅们的眼中,也就是比牛马地位高一些。
除了跟随大军外出抢掠之时,其余的时候,都严重缺乏如同青州汉军一般的坚强士气。
就算是装备精良,但士气却难以再提升。
“有青州贼如此强敌,朕的匈奴要是再这样下去,恐怕终难以抗衡啊!”
匈奴皇帝刘聪这时候已经在心中苦苦思索,要如何革新手中的匈奴帝国,才能在将来抗衡东面的威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