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汉国,嘉平二年十月,平阳。
一连几天的鹅毛大雪,已经纷纷扬扬的下了三天了。
整个平阳在白雪的映衬下,竟然非常的安静,因为大雪封路,往日常见的操练、劳作也都暂停了。
在平阳的匈奴皇宫里,几乎所有的匈奴汉国权贵都云集到了都城。
因为他们知道,此时的匈奴汉国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陷入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了。
端坐中位的匈奴皇帝刘聪眉头紧锁,扫视了一眼在场的这些匈奴汉国的宗室、将领和大臣,这才缓缓的开口说道。
“数日之前,晋虏刘演以中山、常山两郡投降青州贼,如此一来,并、冀关隘尽数落入青州贼之手。”
“刘演既降,则刘琨也不远矣。”
“等到明年开春后,只怕青州贼人就将由北而来了!”
“诸位可有何良策以应之?”
听到匈奴皇帝刘聪的话后,在场的一众匈奴权贵们,都是互相看了看,没有人轻易的率先发言。
就在不久之前,因叛将令狐泥而偷袭得手的晋阳城,在拓跋鲜卑和刘琨的反攻下丢失,而且在随后的蓝谷之战中,主帅刘粲又损兵折将,彻底丧失了主动权。
如今的匈奴皇帝刘聪可是暴躁的厉害,谁也不想轻易的出言。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德高望重的匈奴‘贤良’,御史大夫陈元达就是率先开口说道。
“陛下,青州贼一年之内,据冀州、吞幽州,如今又纳降刘演,天下膏腴,已经近半为其有,而我朝虽兵精将广,却仅据不足两州之地,要是再不拓地广民,等到青州贼生息完备,恐非其敌手啊!”
听到御史大夫陈元达的话后,刘聪心中就是一阵的嫌恶。
陈元达说的这些道理,他当然都是知道,刘聪现在最想要的是有人告诉自己怎么办,而不是告诉自己这些已经知道的东西。
要不是这个陈元达精熟政事吏治,而且盛名在外,可以帮着匈奴汉国拉拢许多的晋人士人为自己所用,匈奴皇帝刘渊根本不想让他参加这个朝会。
不过,刘聪却是勉强应付了他两句。
“陛下,如今拓跋索虏内乱刚定,正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肯定无暇顾及晋阳,只要再以强军奇袭晋阳,肯定能速下之!”
河内王刘粲心有不甘的说道。
之前的晋阳城得而复失,让他非常的羞恼,心中非常想要重新夺回晋阳雪耻。
只听刘粲继续说道。
“先取晋阳,然后再令诸羌、铁弗等部助阵,夺取雁门,如此一来,只要守住关隘,那些青州贼一人一马都别想进入并州!”
如今的汾河谷地,被匈奴汉国和刘琨一分为二,双方只要兵力充足,都拥有威胁对方腹地的机会。
只不过,刘琨的实力太弱,这种双向的通途就变成了匈奴汉国专有了。
而一旦实力强大的青州汉国占据了并州北部之后,就可以南下威胁匈奴汉国了。
“阿粲所言,甚是有道理啊!”
匈奴皇帝刘聪听罢,非常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郑重的说道。
其实,河内王刘粲的话,早就是匈奴皇帝刘聪与之商议过的。
也即是说,重新集结兵力进攻晋阳的事情,其实是匈奴皇帝刘聪的本意。
一些善于迎合的匈奴臣子们,立刻体会出了其中的意味,纷纷的出言附和河内王刘粲的建议。
这些人都开始说,晋阳的重要性关系重大,应该尽快夺取。
“陛下,晋阳虽然重要,但是也不必着急取之!”
在一片赞同先取晋阳的议论声里,中山王刘曜却是非常镇定表示了反对。
“既然如此,中山王可是有更好的办法?”
匈奴皇帝刘曜非常和蔼的说道。
他今天的朝会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要得到中山王刘曜这种匈奴实力派的支持,否则刚刚遭遇失败的平阳本部兵马,根本无法对于晋阳速战速决。
“陛下,晋阳虽然重要,但是自光文皇帝举兵一来,晋阳内外就已经残破不堪,丁口十不存一,田地荒芜,晋军都一个个形同枯槁,就算是得下了晋阳,也根本没有多少补充,反而要分兵驻守城池!”
刘聪、刘粲父子对视一眼,只能听刘曜继续往下说。
“而且,就算是攻取了晋阳,并州真正的北关锁钥-雁门郡也恐怕难以速下!”
“得晋阳而不得雁门,汾河平川依然无法控扼!”
“那就继续发兵北攻雁门,咱们大汉十几万虎贲,难道还拿不下一个小小的雁门郡!?”
河内王刘粲却是很不服气的说道。
中山王刘曜微微摇头。
“我听说,雁门郡的穷困,丝毫不比晋阳好多少,要是我们击败了青州贼,夺得雁门郡,只怕也要少不得半年的时间。”
“这半年里的大军消耗繁巨,得到晋阳至雁门这些穷困之地后,根本得不到丝毫的补充!”
“要我说,最好的出路,就是集结至少十万大军直捣关中!”
匈奴皇帝刘聪知道自己这个族弟的夙愿就是占据关中,不过刘聪总是觉得,并州一带是匈奴的故地,要是不能先稳住根基之地,一旦在关中遇到挫败后,只怕连一个退路都没有了。
但是,刘曜的这一番话说完后,却是让匈奴皇帝刘聪也是不得不承认,费了大力气攻占晋阳之后,匈奴汉国不仅没有得到多少好处,反而因为几番交战又损失了数千部族兵。
要是再来一次,就算胜利只怕也少不了又是一番损耗。
匈奴皇帝刘聪不怕损耗人命,而是怕没有什么好处的白白损耗人命。
那样的话,匈奴汉国这个特大号的‘强盗集团’就失去了他存在的本意了。
“中山王,并州乃是国之腹心,为何舍腹心而求远利呢?”
“陛下,臣觉得尽全力取关中,有三利!”中山王刘曜大声的说道。
自从匈奴汉国攻破洛阳之后,王弥、石勒、赵固等外军将领接连败亡,这就是原本兵力充足的匈奴汉国,一下子多出许多需要防御的方向,十多万匈奴诸胡兵力也有些不够用了。
所有在场的人都知道,今日必须要定下来匈奴汉国接下来的攻略方向。
否则,等到东面的青州汉国把将近五州的土地、人口消化之后,那将会是何等可怕的力量,就算是军队数量一项,也将会超过匈奴汉国的五部匈奴,及其统领的羌胡、氐人、铁弗、羯人等。
“其利一,关中有八百里秦川,秦皇汉祖因之成业,而并州不过三百里谷地,不及关中远矣。”
“其利二,关中晋室公卿内斗倾轧,羌、氐、鲜卑半数其民,只要得到关中,不仅可以收百万晋人为所用,还可以得数十万氐羌之民。”
“其利三,取关中之后,陛下可迁都长安,长安乃是大汉旧都,如今各地多有称汉宗室之后者,陛下还于旧都,正可应谶纬之数,得天下万民之心!”
中山王刘曜的这一番话说出来后,殿中的将领官员们都是纷纷低声的议论起来。
如今的匈奴汉国兵力强盛,不算原本的五部匈奴近十万之数的话,还有十多万的羌胡、氐人。
而在关中的西、南一带,还有更多数量的羌胡、氐人遥奉匈奴汉国,要是取得关中后,那就可以把这些羌胡、氐人都迁居长安一带,彻底成为匈奴汉国的中坚力量。
此时的匈奴皇帝刘聪已经是心动,但是他的儿子河内王刘粲却是开口不服气的说道。
“既然要取关中,那岂不是也要雄兵十万,然后同样粮草繁巨?”
对于这个骄横有余,智略永远不足的侄子,中山王刘曜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
“取关中之后,虽然长安周围匮乏,但是周边的氐羌部族却多有积蓄,只要陛下能诏抚他们,引他们为上宾,让他们供奉些粮草支援军需,根本不算是什么问题。”
刘聪听后,心中不禁暗暗击节叫好。
一时之间,整个殿中的匈奴君臣们,纷纷开始就北取晋阳,还是西取关中,进行了热络的讨论。
如今的匈奴汉国皇帝刘聪早就没有了刚刚破洛阳俘虏晋帝时候的骄满之态,很快恢复了原本精明强悍的本性。
经过几经讨论后,匈奴皇帝刘聪在心中推翻了自己原本的计划,改为支持西取关中的计策。
“既然西取关中,非十万强兵不可成功!”
“要是十万大军尽数去了关中,则平阳、洛阳只怕就要各有虚实了。”
车骑大将军呼延晏却是开口说道。
平阳、洛阳的意义都是非同一般,要是其中任何一个有闪失的话,恐怕都会让匈奴汉国的威望受到极大的打击。
“大雪封堵山川道路,青州贼就算是知道我们奔袭关中,也根本难以来袭!”
匈奴皇帝刘聪听罢,非常得意的说道。
殿中的一众将领听到这话,都是一阵惊讶。
车骑大将军呼延晏立刻问道。
“陛下的意思,难道是要在冬季进攻关中吗?”
匈奴皇帝刘聪闻言,立刻郑重的点头应道。
“不错,朕正是如此打算的!”
殿中的匈奴将领们闻言都是一阵窃窃私语。
如今的这些屠各匈奴人,虽然依然自称是匈奴人,但是与当年冒顿、老上、军臣等单于统领的匈奴人已经有了很大不同。
这些五部匈奴虽然都是依旧熟悉骑射,但是适应草原荒漠习性却是改了许多。
他们的作战时间,大多都集中在了秋末冬初,一旦大雪严寒来袭,这些匈奴汉国的将士们往往都会返回驻地,等到来年春暖之后重新进攻。
特别是最近几年,这些匈奴汉国的军士们都一个个成了人上人,再加上晋军羸弱不堪,他们也更加的有些懈怠起来。
这也是最近几年,一旦对上草原上的拓跋鲜卑之后,匈奴汉国往往装备更好,却是总是在鏖战中落败的原因之一。
就连一向习惯里征战之苦的车骑大将军呼延晏,也是有些不敢置信。
“陛下,冬雪严寒,将士们征战经年,只怕不再耐苦战了啊!”
今年的匈奴汉国,先是攻关中、河南,然后又是洛阳、河内、晋阳,绝大部分的士兵都是没有空闲多少时间。
匈奴皇帝刘聪闻言却是略微不满的说道。
“冒顿的子孙,怎能畏惧风雪严寒,北极瀚海尚能纵横驰射,区区关中的薄冰又算的了什么!”
听到匈奴皇帝刘聪的这句话后,下面的中山王刘曜却是已经明白了他的心中。
中山王刘曜不经意间瞟了刘聪一眼,心中暗暗冷笑。
匈奴皇帝刘聪之所以在赞同征讨关中后,又突然决定不顾将士疲乏,而在冬季连续出兵。
其跟本目的,无非就是想自己亲征,唯恐军权旁落。
否则,等到春季温暖之后,匈奴汉国要是进攻关中,则青州贼肯定从要来袭击,那样的话,匈奴皇帝刘聪就必须坐镇平阳守卫了。
而没有了匈奴皇帝刘聪领军,则威望最重的人就是中山王刘曜了。
一旦刘曜统领大军攻取关中长安,再招抚关中数十万羌胡之后,只怕匈奴汉国上下只知中山王,不知有皇帝了。
果然,匈奴皇帝刘聪接下来的话,立刻就印证了刘曜猜测。
“此次征讨关中,朕决定御驾亲征,与将士们眠冰卧雪,不取长安,誓不回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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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州,晋阳。
在晋武帝年间,晋阳的户口曾经有五万之数,可谓是第一重镇。
等到刘琨赴任并州刺史的时候,已经十不存一。
如今,经过匈奴人、拓跋鲜卑两次占据之后,晋阳城中的人烟甚至都不如刘琨刚刚来到的时候了。
顶着风雪从阳曲而来的晋并州刺史刘琨,发须皆裹上了白雪,如同冰塑一般呆呆的望着晋阳城。
“使君,城中百姓,都已经撤空了!”
一名侍卫匆匆的骑马跑到了跟前汇报到。
刘琨轻轻叹了一口气,对旁边的内侄和外甥两人说道。
“我当年来晋阳之时,城中尚有千余,苦心经营数年,如今却是不足百数,实在是愧对并州苍生啊!”
他的妻侄崔悦闻言,立刻就是劝慰道。
“姑丈,如今并州已事不可为,弃晋阳入关中,尚可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