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圣公孔威已经在心中做了决定,想要先把世家大族抛开之后,选择一大批愿意合作的寒门士子充录士籍。
以此来作为手段,粉碎那些世家大族心中的底气。
就算没有了他们这些世家大族的配合,只要有了寒门充作官吏,一样可以做的了平民百姓的管理,对于百废待兴的冀州来说,这样的举措就足以在短期之内获得成效。
不过,对于长远来说,这种把世家大族排斥于统治阶层的举动,却会制造出来非常不稳定的因素。
这个道理衍圣公孔威自然是明白的。
所以事关重大,他丝毫不敢懈怠。
衍圣公孔威与门客、幕僚们连夜准备了妥善的细则,第二日一早,他就快马加鞭向着卢子而去。
如此重大的举措,自然是要得到皇帝的亲自允许了。
否则,一旦将来世家大族们闹将起来,那其中的责任可就绝对不是他一个圣贤后裔能扛得住的。
当刘预听完风尘仆仆的衍圣公孔威的叙述后,立刻也是惊讶起来。
“这些冀州的世家豪族,难道就如此强横?”
刘预不满的说道。
他的这套选官,虽然不再看出身,但是不管是考较经学,还是考校武艺,对于世家大族来说,可都不是问题啊。
魏晋士族风气虽然已经浮夸,但是大家族中的文武全才的人数还是远远占据优势的。
就算是被后世嘲笑为‘娘化为美’,但是这些世家子弟中的不少人,绝对不少费拉不堪的酸腐书生。
这一套草创版本的‘科举制’,只能保证过程的相对公平,但却是做不到结果的绝对公平。
对于寒门、百姓并不是那么友好,毕竟,世家大族的教育资源可是碾压级别的,不管是文,还是武。
可结果却偏偏如此难堪,冀州世家大族竟然联合起来‘罢考’。
刘预气愤的想到,这分明就是不给我胖虎面子啊!
“回禀陛下,冀州士族大家,可能害怕不熟新政新学吧!”
衍圣公孔威十分滑头的说道。
刘预听了这话,意味深长的看了有一眼。
如今的汉军官吏和将领中,除了青州籍出身的人之外,另外一个重要的来源就是冀州籍的将领和官吏。
这其中就以华琇、吴信、公孙盛等人为代表,这其中既有高门大族的人,也有出身寒门微末的人。
但是,在几年间的姻亲关系的确立中,许多人与冀州的世家豪强或多或少都有了联系。
面对这种关系,衍圣公孔威自然是不敢把话说的太死。
刘预明白其中的缘由,也就懒得计较这些了。
“不过,要是依照臣的办法,不仅可以选录人才为官,替陛下牧守郡县,还可以昭示天下,陛下是真正的求贤若渴,而且不拘一格选录,也就不会有人再有后顾之忧了。所谓千金市马骨也!”
孔威的这一个办法,倒是的确让刘预有些心动。
“不错,高门大族有能如何,寒门子弟同样可建功立业!”
刘预立刻表示了赞同。
随后,他又把孔威奉上的施行细则重新看了一遍。
现在的‘士籍选官’,与之前的‘九品中正制’最大的变化,其实在于两个地方。
第一个地方,就是不看出身,一切以才学选录。
第二个不同点,则是一经选录之后,这些‘士’们获得官位,都基本是从中下层开始,就如同后世科举高中者的起步官阶一般,只不过浮动更加大一些。
士族高门的子弟之前做官,都是经过‘互相吹捧’的举荐,然后轻轻松松出任清贵职位。
对于这两个改动,自然是深恶痛绝。
刘预又看了一遍之后,不禁觉的孔威提出的办法直中其中的痛点。
“陛下,世家高门毕竟是少数,寒门小户才是多数,就算不能得龙凤,得到鹰犬一样可成事。”
刘预听罢点了点头。
他才不相信高门大族真的能以‘饿死不食周粟’的骨气冷战到底呢。
等到一批寒门官僚崛起之后,只怕这些高门大族就要抢着来出仕了。
那个时候,可绝对不会再嫌东嫌西了。
“好,衍圣公不愧是深的家学真传,果然是治事之才!”
原本以为孔威用名头去压人,没想到根本没有什么士族理会什么圣人之后,却反而让他有了智取之道。
“不过,陛下,这样一来,恐怕碍于物议,将有重法暴政之论啊。”
孔威立刻就是提醒道。
此话中的‘法’,可不是后世的‘法制’或者‘法治’,那都是另外一种东西。
孔威所说的‘法’,就是韩非主张的法家之道。
自从汉初黄老无为治国,再到宣帝王道霸道杂糅之后,如今的魏晋已经社会全都是变成了儒家经学的传入。
当初的法家,早已经由汉末人人喊打,变成了更加可怜的被遗忘了。
“法家之道,自然也有其用处!”
对于这其中的道理,刘预自然是非常明白的,但是如今整个社会的意识形态,都是儒家占据主导,要是刘预惹出来一个任用法家的说法。
只怕不仅是那些高门大族要重新站队,就连那些被任用的寒门士人也会打退堂鼓。
毕竟,他们虽然都是寒门,但他们的心中却都是以儒家正派传人自居,绝对不会承认是什么法家之道的。
就连由儒家化法家的鼻祖人物-荀子,其后世的所有后裔,也即是大士族颍川荀氏,可都是以儒家贤人标榜荀子的,从来没有一个人鼓吹荀子是法家鼻祖。
要是这么鼓吹的话,就如同二十一世纪,某个治国大党以希画家的传人自居一般,那可是绝对的政治不正确。
“不过,这个政令乃是衍圣公想出来的,怎么可能沾什么法家之道?”
“衍圣公乃是圣贤之后,所依据者,自然都是圣贤的教化!”
“孔圣的经义,自然就是这么教化的。”
刘预随即就是一通鼓吹,几乎把孔威炮制的这些断高门大族妄想的办法,全都给一一找到了儒家的根据和出处。
听到刘预的这一通话后,孔威就是一阵迷惘。
自从两汉之后,所有的儒家经典的诗书礼等典籍的注释权力,其实全都掌握在了世家大族手中。
也即是说,圣人的微言大义如何解答,如何运用,可全都是世家大族的名士们来掌握着。
这就是妥妥的占据了舆论和道义的制高点。
倒是孔子直系后裔的鲁国孔氏,反而沦落到了没有什么话语权的境地。
哪怕后世隋唐时代,孔氏的地位有了极大提高,也还是不能和这些人相提并论。
随即,孔威又是一阵脸红,要是他真如刘预描述的这般,也不至于在鲁国种地了。
“陛下,圣人之道,臣还没有研学明白,还不甚清楚。”
孔威忙不迭的解释道。
要是他敢出去胡乱解释儒家的经典,绝对会被人唾骂到死,就算你是孔子后裔也不行。
不过,刘预却是丝毫不顾忌这些。
他非常认真的板起脸,然后说道。
“卿不必如此谦虚,这些话可都是有根有据的!”
“啊,陛下的意思是?”
孔威想着,我可从来没有看到我家祖先说过什么法家之道啊,法家之道比儒家晚了两百年,我家祖先就是抄袭,也找不到地方去抄袭啊。
“当然是你家的家传之学啊!”
刘预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啊,家传之学?”
孔威忽然感到一阵不祥的预感。
他的祖宗孔子去世的时候,唯一的孙子孔伋还没有成人,更何况掌握真传呢。
孔子的学问,可都是由孔子的弟子一起传承的。
这就导致孔子的儒学的真正传人,其实更多的是孔子的弟子,而不是他的孙子及其后裔。
“孔卿乃是世居鲁国,家中的藏书阁总是有吧?”
刘预问道。
孔威立刻躬身道,“逾制之物,不敢私筑!并未有藏书阁。”
刘预不禁有些失望,孔威这一脉已经和刘皇叔一样穷得卖草鞋了,‘阁’的确没有。
“那藏书的岩穴?”
刘预并不放弃。
“呃,威寡闻,并未听先辈提起过此事。”
孔威已经猜到刘预要干什么了,后背的冷汗不禁流了下来。
“哈哈哈,那就是这个了!”
刘预抚掌笑道。
“圣贤之家,怎么能没有几个珍藏的经学呢?”
“从今以后,不管孔卿说什么,可都是有家传的经学依据的。谁要是不服气,那就让他来找朕,朕就赐他十本八本的先圣遗经!”
孔威这时候已经瞠目结舌了。
“先圣遗经。。。”
刘预越说越是兴奋,仿佛突然之间发现了一扇崭新世界的大门。
“这些世家寒门,不都是以儒士自居吗?只是解读区区几本经典怎么够,我就给你们多找出来一些古籍,让你们好好注释解读去吧。”
“就算是最后证伪,那也能把这谭死水搅动起来。”
“要是真的以假乱真,嘿嘿,那以后的意识形态可就是要变成最大的托古派了。”
想到这些以后,刘预不禁有些恶趣味的想到。
“要是把自己的私货全都以孔子著作流传下去,真的这么操作,说不定到了千百年后,孔子就要变成著作千万字的教育家、文学家、科学家、哲学家了。”
“孔丘士多德?”
见到刘预的迷之微笑的时候,衍圣公孔威只觉得头脚发凉,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旗帜鲜明的反对‘学术造假’。
到了第二天,在得到了刘预万全的支持后,衍圣公孔威又马不停蹄的返回了冀州。
此去之后,一场又一场让冀州世家豪门捶胸顿足的‘辱没名教’的‘官场丑闻’,也就不可避免的接连上演了。
原本在政治清明的大晋时代,只能做做刀笔小吏的寒门贱役们,却因为种种‘黑幕’,摇身一变成了州郡的府君衙主。
世家高门对于这些情况的口诛笔伐,却很快遭到了衍圣公孔威的无情反击。
接二连三的‘先圣遗经’被当成了最好的武器,让整个冀州的世家名门纷纷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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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州,京兆。
长安城。
在略微有些残破的长安城墙上,一群精锐晋军的护卫之中,大晋皇帝司马业正在面露绝望的眺望着城外。
旁边随从的侍中宋敞,御史中丞吉朗等人,也都是一个个表情各异,却无非都是绝望、恐惧、慌乱而已。
“征东将军,难道就这样败了吗?”
司马业嘴唇颤巍巍的说道。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城外的连绵的敌营无边无际,其中全都旗帜飘扬,人喊马嘶的声音一阵阵的袭来。
这些都是略阳郡的氐人,他们由西往东浩浩荡荡而来,仅仅不过数日的时间,就把长安城外的几个小城坞堡尽数拔除。
如此一来,长安城与外面的援军就彻底失去了联络。
听到天子灰心丧气的话后,众人都是默然无语。
按照道理来说,安定郡的征东大将军索綝应该早就来援了,哪怕是麾下数万士兵不是骑马,而是骑着牛,也应该到了。
但是,如今更远的略阳氐人叛军到了长安城外,晋征东大将军索綝却没有丝毫的踪影。
“陛下乃是军心将胆,怎能作如此颓丧之语!”
素来严厉的御史中丞吉朗立刻出言诤谏道。
小皇帝司马业自知失言,立刻就是自责,然后又强打起精神,对周围的将领士卒们勉励了一番。
但是,真实的效果如何,却是没有人知道了。
与此同时,城外的匈奴汉国略阳公蒲洪的军营中。
匈奴汉国皇帝刘聪派来封赏的使者,不仅有送来了许多的金银绢帛,还一口气册封了蒲洪手下的十几个为侯爵,以此来奖掖氐人大军破除晋军营寨的功劳。
“哈哈,想不多,这个屠各人的皇帝,竟然如何大方!”
“是啊,不仅不向我们索要缴获,竟然还给我们赏赐这么多!”
“这才破了几个小城小寨,就有这么多财货,要是攻进长安,那得是一番什么奢豪?”
一众氐人豪强立刻陷入了得意的想象中。
与这些人不同,年轻的氐人首领蒲洪却是看着这些氐人酋豪高兴的模样,不禁是皱起了眉头。
“屠各人的陷阱,可能不仅仅,只是给晋人准备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