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
在建邺的王府之中,北方来的侨姓士人以王导为首,江东的豪族以顾陆朱张等人为尊。
如今,这些人都是聚集到了一起。
纷纷是向琅琊王司马睿进言。
“大王,如今天子出降胡虏,晋室社稷之责,唯赖大王矣!”
王导一拜说道。
“对啊,天子既然已经弃国,要是大王挺身而出,天下黎民将无所依望!”
以顾荣为首的江东豪族,也已经是彻底变成了琅琊王司马睿的支持者。
不过,面对这些僚属的一致拥戴,琅琊王司马睿却是依旧有些犹豫。
如今北方的两个‘汉国’都是气势汹汹,司马睿虽然刚刚把荆州、江州尽收囊中。
但饶是这样,以江荆扬三州的实力,还是依旧远远不能和中原诸州想比的。
就算等到以后,把湘州的流民变乱平息,也不过是多得一个偏远小州罢了。
现在匈奴汉国三破都城,两擒天子,其兵锋之强,可谓天下至强。
而占据关东数州的汉国,更是同样的兵威鼎盛。
司马睿的内心深处,还有着非常大的担忧。
万一将来这两个汉国南下江东,就如同当年晋武帝没吴一般的话,他岂不是要危险了。
王导、顾荣这些世家豪族,不管是侍奉谁,总归是个臣子,改换门庭罢了。
而他一旦成为天子,只怕就是想做降虏而不得。
“孤德薄,只怕难以服众!”
琅琊王司马睿小声的说道。
“大王乃是宗室至近,有镇抚江东多年,政通人和,可以称贤于当世,怎么能是德薄呢?”
“更何况,如今的天子出降,要是大王不立刻承继正统,那让四方州郡的忠臣良将们都尊奉谁呢?”
琅琊王司马睿一听王导的这一番话,就是陷入了思考之中。
现在继续尊奉晋室的势力,都已经四散在了边塞之地,各自之间都是难以相互支援。
要是没有一个有力的号召人物,只怕立刻就会对晋室这个旗号失去信心。
“而且,大王不必担心,如今乃是宗室,可先进位上国之王,而后再徐徐图之!”
王导又是继续说道。
“此话何意?”
琅琊王司马睿问道。
“大王,可先为晋王,以便号令四方,等待时机成熟之后,再另做它图!”
王导的这个建议,立刻招到众人的一致赞同。
当年司马氏篡位之前,由曹魏获得的封爵就是晋王。
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王爵,可是说就是为称帝作为打算的预备役。
司马睿由一个远支宗王,要是贸然称帝为天子,就算是四方州郡的晋军势力知道这其中的必要性,也难免会落得一个冒失的评价。
如果要是能以‘晋王’之号为过渡,不仅可以得到实际的声望,还能获得进退有度的声望。
琅琊王司马睿闻言也是心中很是赞同。
在一番君臣相互请辞谦让的戏码之后,琅琊王司马睿终于是难以推辞‘万民’所请,不得不称晋王。
晋朝的晋王,这其中的含义,自然就是不言而喻了。
自从石勒、王弥这两个杀神,几乎把司马皇族的宗室杀光了之后,散居在荆州、江州的几个闲散宗室,也都尽数病死了。
如今的天下,要是以按照宗室远近的关系来看,只剩下琅琊王司马睿和南阳王司马保。
司马睿、王导等人都是一致认定,远在秦州的南阳王司马保肯定也不会甘心为臣。
这大义的名分仅仅只有一个,谁先称帝,谁就是唯一的皇帝。
谁要是晚了一步,那就只能当臣子。
毕竟,司马睿和司马保这两个人,谁也没有足够的威望和实力去压倒对方。
唯一能决定胜负的机会,就是谁能抢占先机了。
所以,琅琊王司马睿进位为‘晋王’的大典匆匆忙忙就结束了,而后各路信使向着四方快马加鞭去传送这个‘鼓舞人心’的消息。
等到这一切布置完毕之后,王导等人又是立刻向晋王司马睿进言。
“殿下,再过两个月就要秋收,到那时候,北方恐怕就要又了积蓄,不管是两个伪朝如何作对,我们都不可不防啊。”
“仲父所言极是,孤也觉得如此!”
晋王司马睿立刻如应声筒般回应。
如今的江东政权,王导不仅是北方士人的首领,又是与顾荣等江东领袖莫逆之交,占据上游江州、荆州的王导、王愔等人,尽是王导的族兄弟。
晋王司马睿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就是对琅琊王氏为首的士族应声称是了。
“所以,仲父打算如何做?”
“臣觉得,如今江东士卒虽然善战,但是数量缺少,不管是防备匈奴胡虏攻掠荆州,还是防备青州贼侵掠淮南,都是不够用的。”
晋王司马睿听到这话,立刻就是点了点头。
这也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对于北方的这两个伪朝,他最担心的反而不是凶名赫赫的匈奴汉国,而是距离自己最近的青州汉国。
这些青州汉国之中,尽是一些贪暴之辈,就如同当年的暴秦强汉一般,国中尽是一些唯战功是取的‘军府兵’。
司马睿是真的害怕,这些汉军府兵为了功劳,而挥师南下。
毕竟只要渡过了淮河,攻占了寿春之后,江东就只剩下一条江水了。
等到汉军兵临江水的时候,在座的这些士人高门,不知道有谁能靠的住?
司马睿想到这里,不禁快速扫视了一眼殿中的众人。
最后却是发觉,似乎最靠得住人,只有眼前的王导了。
那些江东豪门大族,绝对是第一个出卖自己的。
“臣觉得,如今青州贼虽然没有异动,殿下却要早做打算。”
王导说道。
“请仲父赐教!”
司马睿立刻虚心请教。
“殿下言重!”
“臣以为,辽东有鲜卑等东夷诸部,又有护鲜卑校尉崔毖,这些人麾下强兵至少十数万,要是能尽快招抚,一旦青州贼人有异动,则可让他们捣其贼人后方,就算是不能力解淮南之危,也可让贼人无法全力进攻。”
如今的江东兵力,许多都在荆州、湘州平定流民叛乱,整个淮南地域都是空虚,要是真的有青州汉国大规模进攻,根本难以持久防守。
“不错,仲父所言极是!”司马睿立刻又是一阵点头,“可辽东距离江东数千里,中间又尽数是贼虏之地,要是本王派使者前往宣示,如何能成行?”
不管是直接从中原也好,还是绕道荆州、汉中、秦州也好,去往辽东都是路途遥远。
更何况,穿过青州汉国的地盘的时候,若是让他们知道,江东使者去往辽东是为了让鲜卑东夷袭扰后方,只怕使者都得死得渣渣都不剩了。
“殿下,江东之民善水,可发舟船至辽东!”
王导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心中一动。
他想起来,当年大魏吴王孙权,也是如此这般,派使者走海路去招抚辽东公孙氏的。
只不过,当时的结局可不怎么美。
难道这一次,也要有什么不好的结局?
“可是,孤听说,青州贼人如今也是善使水军,乐浪、带方两郡也尽数归降,可谓是横绝北海,江东之民虽善水,却不熟悉北海水文,如何能穿越其中抵达辽东?”
晋王司马睿有些担心。
“如果半途之中,去往辽东的信使为贼人所得,说不定反而要惹得青州贼人来袭!”
司马睿的担心也是发自内心的,如今跟青州汉国虽然明面上不说,但是彼此心照不宣。
要是因为这件事情,把青州贼军给招惹过来,那反而是得不偿失了。
“殿下所虑极是,容臣再思琢一下。”
王导立刻恭谨的说道。
这时候,旁边的军司祭酒顾荣却是开口说道。
“殿下,可以先派人出使卢子,而后自然就可以遣使辽东了!”
晋王司马睿一听,立刻明白了顾荣的意思。
“出使卢子?这岂不是要与刘季兴通使?”
要是派使者通使,就意味着江东的晋王司马睿正是承认了青州汉国的合法性。
也就意味着,对于刘预占据诸州的百姓来说,主动放弃了自己的法理上的宗主权。
虽然,这种权力根本就是个空头支票,但是对于王朝的正统性来说,却是最为重要的意义所在。
“通使?若是权宜之计,倒也无不可。”
“若是通使,不仅可以随时出使刺探,提早防备,还可以借道北海,去招抚辽东众人。”
一时间,在场的这些幕僚们纷纷出言赞同起来。
这其中的大多数,都是以江东士族为主。
由江东去往辽东的海路,以这个时代的航海技术,就继续贴着海岸线北上,根本很难绕开青州水军的监视。
要是能互通使者,那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北去辽东了。
这对于保证江东的安全来说,最为重要了。
至于什么晋室司马家的尊严国格,对于这些江东豪族来说,根本就是不在考虑之中。
连占据江东近百年的孙吴都不过是浮云,区区一个司马氏又能高到哪里去。
这时候,王导也是觉得这个办法可以为权宜之计。
“殿下,此不失为谋国之策也,如今胡虏肆虐,要是能驱青州贼与其相斗,则可坐收渔利!”
在听到王导的话后,其余的众多幕僚更是纷纷附和起来。
江东土著大佬和北方士族大佬,如今一致达成意见,这件事情那还能有差池?
毕竟,晋王司马睿除了点头称是也没有什么作用。
哪知道,当众人向司马睿询问的时候,晋王司马睿却是态度大大出乎众人预料。
“晋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岂能与贼通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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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州,卢子。
一名郎官手捧一封奏报,送到了刘预面前。
刘预打开一看,不禁有些微笑起来。
他向旁边的郗鉴、公孙盛等人说道。
“呵呵,江东的使者,已经到了高平,估计再过后日,就能到了。”
“司马睿的使者,这一路上真是快啊,不过数日,就从建邺到了高平,看来是诚意满满,不是那种刺探军情的。”
公孙盛捋着胡须说道。
要是江东的使者,是为了进入汉国境内刺探军情的话,肯定会在路上故意磨蹭,方便查探沿途的山川地形。
“江东众人多的是兖州、徐州士人,哪里需要什么刺探军情。”
刘预非常轻松的说道。
自从得知江东的司马睿进位晋王之后,刘预就知道司马睿登基称帝不远了。
一旦司马睿称帝,就必须要以北伐恢复为头号使命,否则根本不足以服众。
那样的话,首当其冲的就是刘预了。
不过,如今看来,刘预却是高估了江东众人的脸皮了。
“就是不知道,等到司马睿的使者来了,要以何种礼节对待?”
“藩国,还是友邦?”
现在晋室天子司马业已经开始‘平阳游’,司马睿是晋王,对于他的使者如何对待,直接反应了接下来的战略意图。
“自然是藩国,江东貉奴之地,偏居一隅,司马睿是王爵,不能太抬举他们。”
公孙盛立刻说道。
如今的青州汉国,虽然想与江东保持和平,积攒实力对付匈奴汉国,但是江东司马睿这一番送上门,最好是借机自抬一下身价,也省的北方的那些世家豪门还对江东晋室有幻想。
最好的办法,就是狠狠压过江东晋室一头。
“不过,这位晋王的气度可是不小,要是以藩国对之,实在是有些辱没英雄人物。”
刘预笑嘻嘻的说道,“晋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可谓是豪杰之语!”
郗鉴、公孙盛等人闻言,俱都是笑了起来。
对于他们来说,商旅频繁的江东,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晋王司马睿这句话,自然也很快传了出来。
“司马睿所想,不过是害怕陛下把司马诠送往江东罢了,如今得知司马诠已经没了,早就是不承认说过此话了。”
司马睿当初反对正式通使青州汉国,其实不过是害怕刘预把前皇太子司马诠送去江东。
要知道,司马诠的皇族地位,可比司马睿要高多了,绝对会威胁他的地位。
原本的晋室皇太子司马诠,在刘预称帝之后,就被圈养了起来。
可是在上个月的时候,却是突然死于急病。
晋王司马睿的态度,也立刻就是大逆转,不肯承认说过什么‘晋贼不两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