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家长
礼拜六, 虞惜一早就起来了,想着要去看望沈述的姥爷,她打字问他:[需要准备什么吗?] 沈述觉得她忐忑的样子很好玩:“不用, 他什么都不缺。不过如果你想表示一点心意的话, 带点水果吧。”虞惜欣然应允。 江爷爷住在军总医院那边的高级特护病房,他们到的时候,护士正训斥他:“年纪一大把了,您怎么就管不住您这张嘴呢?让您不要吃甜的,还要偷偷吃……” 老人家被训得灰头土脸。 沈述站在门口,轻轻叩了叩门, 打断了护士姐姐的话:“不好意思, 我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
看到有外人来,护士才收住了话茬,板着脸说:“来看病人的?你得劝劝老爷子,不能贪嘴。”
江爷爷脸上无光, 更加尴尬。 沈述忙敷衍地应付了几句, 三两下把护士给打发走了。 他脸色才稍微好看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我领导呢,一个小护士, 架子比院长还大。”
“还嫌人家架子大?就是要这样泼辣的小姑娘才能治得住你们这帮老油条。”
沈述好笑地看着他, 忽而又正色挑眉, “您又偷偷吃甜食了?”
这护士也挺有背景的, 据说是某个大佬的孙女,脾气大得很,江爷爷也拿她没办法。 可刚刚被训了一通, 又要被自己外孙训, 他脸色就别扭了:“就吃了一块, 没多吃!”
“真的?”
沈述看他。
江爷爷举起手发誓:“真的就一块!”虞惜在旁边憋着笑。 沈述对小辈很有办法,对这样不听话的老人家也很有办法。 江爷爷看到虞惜,忙岔开话题:“你媳妇?”
“这是虞惜。”
沈述笑着给他介绍。
“漂亮,你眼光不错。”虞惜脸颊微红,局促地站在那边。 “站那边干嘛?快坐啊。”
江爷爷忙招呼她,拉着她说了会儿话,面对她的不能回答,全程没问一句,似乎早就知道了。
虞惜一开始还挺忐忑,后面就释然了,悄悄看一眼沈述。 他坐在床边,低头认真地给他们削苹果。 手指冷白修长,动作虽不慢却很是稳健,苹果皮一下都没断。 他跟他姥爷说过她的事儿了吗? 不然她不能说话,江爷爷怎么都不问一句呢? 沈述似乎总是习惯了把事情都安排好,不让别人为难。 他在工作上特别冷酷,对待外人毫不手软,但对身边的亲朋好友格外照顾,是个泾渭分明的人。 她现在,在他这里也算是“自己人”了吗? …… 从医院出来,虞惜身上微微出了一层汗,黏在身上有点难过,可她又不好意思伸手去撩衣服,一直忍到上了车,才稍微解开领口。 “热?”沈述靠近她,伸手替她拨开黏在衣领口的发丝。
他的指尖带着某种凉意,触碰她的皮肤,像是热意退潮似的,她好受多了。 可一触及他滚烫的目光,又重新热意升腾起来。 虞惜躲了一下,避开了他的碰触,点了点前面的司机。 沈述笑了笑,转回去不碰她了。 婚宴在即,沈述和她商量着回家一趟,虞惜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沈述似乎看出她的顾虑,说:“我父母你都是见过的,不用害怕,我爸虽然严肃,其实就那样,没什么可怕的,我妈是刀子嘴豆腐心。”虞惜虽然点着头,心里其实惴惴。 她望着窗外不住掠过的一道道忽明忽暗的白光,有点恍然,不知道这天色是什么时候暗下来的。 有时刺眼的车灯晃过她脸上,她忍不住闭上眼睛,像沙滩里被惊起的鸥鹭,有种惊惧的惶然。 正思索,又忽然被一股力量束缚住。 虞惜怔然回头,发现是沈述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是宽大而厚重的,有种让人心神镇定的力量。 虞惜不由看他,却发现他也在看自己:“不用这么紧张,我跟他们打过招呼了,没有人会为难你。”
虞惜在他的家人面前是难免局促的。 因为心里也清楚,其实她的身世不算多么光彩。 母亲杨继兰曾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年轻时和她生父虞沉认识,虞沉那会儿是她的外语家教,后来迫于家里人的阻挠,两人分开了。经年后,杨家家道中落,杨继兰辗转去北京找旧日的同窗帮忙,想做点服装生意,偶遇了已经位高权重的虞沉。 他早已娶妻生子,她也有了正在谈的未婚夫。 她的出生是一个意外,是杨继兰迫于现实利益半推半就的一次失足、是不齿的过往,也是虞沉需要被隐藏、不能被人发现的污点。 这二十多年来,虞惜一直是跟着母亲、继父还有弟弟一起生活的,见虞沉的次数屈指可数。 印象里,上一次见他还是因为杨继兰要为她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这才去了虞家。 沈夫人虽然笑脸相迎,眼底却没有笑意,大姐虞越眼神冷漠,像是在看陌生人,虞清更加明显,鄙夷的眼神似乎是在瞧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除了二哥虞谦明看到她会发自内心地给她一个笑脸,其他人都瞧不起她。 所以,她不喜欢去虞家,一点也不喜欢。 不用去想,也知道沈家人是怎么看待她的。就算不歧视,肯定也喜欢不起来。 虞惜下意识攥紧了沈述的手,好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那一根浮木。 沈述宽慰地反握住她。 …… 出于虞惜的意料,饭桌上挺平静的,江辞让阿姨做了一桌子菜来迎接他们。 她一直都在跟沈述说话,嘴里不时念叨两句“都不回来看看”,没有为难她,当然,也没有跟她说什么,似乎是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好。 “……你好像比上次见到时瘦了。”
她踯躅了一下开口,似乎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跟她说点什么,于是开口了,“婚宴上这么瘦可不行。”
沈述说:“她本来就瘦,您这话,倒像是我虐待她似的。”
他不在意地笑一笑,给虞惜夹菜。 虞惜看他一眼,发现他又给江辞夹菜了,哄着的语气:“您也吃点,别一天到晚嚷着要减肥。到了您这个年纪,稍微胖点比瘦点好看。”
“真的吗?”
江辞像是不相信,摸了下脸,认真问他,“我最近皮肤是不是变差了?我这两天恨不得天天去美容院,就是希望到时候以最好的状态出席婚宴。礼服我都买好了,一共四套。”
“四套礼服?哪个长辈婚宴上换四套啊?两套差不多了,你这不是把我新娘子的风头全抢去了吗?”
江辞啐他,兀自挑菜吃:“我哪能抢你媳妇风头啊?”
嘴里这么说,嘴角一直是得意上扬的。 虞惜看得目瞪口呆,他平时都这么哄他妈妈的? 果然,一开始还板着面孔的江辞,这会儿完全是一副春风满面的模样,连带着瞧她也和蔼多了,还给她夹菜:“多吃点,你太瘦了。”
虞惜受宠若惊,连忙称是。 原本晚上是要回去的,江辞说要和沈述商量婚宴宴请人员的名单,就留了他们在主宅过夜。 “跟我来。”
沈述把她带到三楼,推进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这是我以前的卧室,晚上我们住这儿。我先下去跟妈商量婚宴名单的事儿,你自己待会儿,可以吗?”
他又让佣人替她将带来的睡衣拿出来,搁在旁边。 虞惜点头,打字:[你去忙吧。] 沈述离开后,她才站起来,在卧室里四处打量。 沈述的房间很干净,装修是很简约的那种风格,米色和浅蓝色相间,墙纸都是纯米色的,看上去特别清爽大方。 靠书桌那一面墙上陈列着一些书籍,有中文的也有外文的,她随意翻看了一下,很多她都没有听说过,又百无聊赖地放了回去。 她注意到了最上面的一张照片。 是一张嵌在摆台里的精致照片。 照片里,女孩作观音打扮,眉心点一点红朱砂,白裙胜雪,素面朝天,眉眼却颇为妩媚风流,不笑时也像是带着三分笑意。 她捻着一个手势,那姿态极为优雅、端庄,朝相框外的她望来,眼神睥睨。 虞惜一开始很不解,沈述为什么会把小女孩的照片摆在自己卧室里,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了。 这女孩…… “这是我小学时的照片。”
沈述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带着几分无奈,“黑历史啊。”
这竟然是沈述? 虞惜实在忍不住不笑,回头瞅着他,眼睛弯成了两弯月牙。 沈述凉凉地望着她:“还笑?小学拍的,那时候还不懂事,老师让我拍我就拍了,我妈说好看,还请了个大师来算命,说我五行缺水,女相能给我添福添寿,就让人给我裱了起来,谁都不让动。”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都有些无语了,嘀咕,“什么大师?我看是神棍吧。”
虞惜发誓,她真的不想笑的。 没想到他这样的人,也有这么糗又无可奈何的事情。 见他脸色不太好看,她连忙又收住了笑容,只是,真的忍不住。 沈述:“真有这么好笑?”
她努力将脸上的表情收起来,拿出手机打字给他看:[也还好啦。] 见他神色缓和两分,她又加上一句:[我一般不笑的,除非是真的忍不住。你不会怪我吧?] 难得恶作剧一次,她一颗心怦怦乱跳,在他要过来抓她前飞快逃进了洗手间。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沈述还有些发蒙,她已经跑了,后知后觉地哂了一声。 是自嘲的。 他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给取笑了? 觉得荒诞,失笑摇头,唇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