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万圣节还有九十三天。 特奥多罗又在发烧。 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呆着,留在了诊所。 宫野医生说摸不到他手上的血管,所以只能在脚上扎针。他的血管很脆弱,为了随时观察情况,脚踝向下都露在外面。 房间的暖气开得很足,明美还笑话我说,是不是想要蹭暖气才呆在这里的。 谁会在这个天气蹭暖气啊! 她什么都不懂嘛! 希望特奥多罗能尽快好起来。 · 离万圣节还有七十五天。 今天在学校,那些臭小孩又来找我了。 说来找我也不恰当,他们躲在走廊拐角,扭扭捏捏地看着烦人。 「金发怪胎」,有一个人这么喊我,喊完就被身后的小伙伴猛拍了头。 「对、对不起啦!!」 自顾自丢下这句话,这群人闹哄哄地跑掉了,走廊的老师气得一路追过去,一手一个耳朵揪着他们去办公室接受教育。 我完全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放学后去问问特奥多罗好了。 · 离万圣节还有三十八天。 班上同学都很兴奋,已经开始计划万圣节要装扮成什么模样了。我的同桌说要化妆成拿玻仑将军,还建议我自愿成为他的士兵。 虽然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是拿破仑才对吧。 我这么说了,他捂着脸趴在课桌上半节课都不愿意抬起头。 特奥多罗问我想要打扮成什么样子,明美把手举的高高的,说今年无论如何也要当一次艾莎公主。 「艾莎女王,这样的称呼比较合适。」 特奥多罗还在不厌其烦地抱着那本《到灯塔去》,听了他的话后,明美陷入了纠结。 她说在他们家里已经有一个女王了,坚持想要装扮成公主。 我把收集来的连环画丢给了明美,让她慢慢选。 「零呢?你想要成为谁?」 我……? 我不知道。 他把书又翻过一页:「慢慢想吧,零,还早着呢。」 · 离万圣节还有七天。 特奥多罗的时候他居然不在房间,问过宫野医生,说他出门买东西了。 我有些后悔没有在放学后立刻跑过来了,要是那家伙晕倒在半路了怎么办? 没办法,我只能在他的房间等他。 首先说明,我绝对不是故意想要乱翻他的东西,只是特奥多罗几乎不离手的那本《到灯塔去》就放在床边,我只是稍微看一眼。 就一眼。 我没看懂。 怎么全是意大利语啊!!! 可能因为翻阅的动作太大,夹在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那是几张……英文的机票、车票,还有船票。 正当我打算查一查那些令我头昏眼花的外语时,特奥多罗回来了,拎着一大袋东西。 「那是去英格兰的机票,然后乘坐火车,去东萨塞克斯郡的伊斯特本。」他说。 我问他,你打算去英格兰吗?他摇摇头。 「这些票全部过期了呀,我只是忘记丢掉了。」 「原本打算去那边旅游吗?」 「旅游……吗?说的也是,零听过那个地方吗?英吉利海峡岸边的比奇角。」 「……听、听过!」 特奥多罗没有点出我的虚势,将票据重新夹回了书里。 「比奇角最高的海岸悬崖上,有英国最后一座传统灯塔。我本来想和朋友一起去那里。」 「那就去啊,我也可以陪你去!」 我不知道怎么说出这些话的,而且很确认只是说出了自己的心情,完全没有去推测特奥多罗的想法。 因为他的表情实在是太复杂了,看向我的眼神里交织着各色光芒,以至于将话说出口的我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他不相信我吗?还是不想和我一起去旅游?觉得我没办法照顾好他吗? 还是说我根本不应该说出这么鲁莽的话。 是啊,听起来多少有点蠢,而且就算现在特奥多罗看起来没什么事,对于他而言,长途跋涉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吧。 「零。」特奥多罗出声。 「什么事?」 「等我做完该做的事,我们就一起到灯塔去吧。」 「该做的事是指什么呢?」 「……是我存在在这个世界的意义吧。」 我还是没能理解他所说的话,这或许就是宫野医生所说的,我们经历不同导致的认知差异吧? 我并不沮丧,今天的我不明白的东西,明天的我一定能想清楚,如果明天不行,那就后天、再后天。 我一定能理解特奥多罗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在那之前…… 「你去买什么了?告诉我一声,明天我带来也好啊,自己出去可是很危险的诶。」 特奥多罗把带回来的袋子翻开,将里面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全部摊开在床上。 「我托人准备了我们万圣节的服装,喏,这是你的。」 黑色礼帽、黑色披风、黑色面罩、还有一柄安全材质的西洋剑。 「怎么样,很适合你吧?」他将帽子轻轻戴在我的头上,「警恶惩奸,锄强扶弱,我的大英雄,Zorro(佐罗)。」 *** 宫野诊所呆着的这段日子,可以算是鹿岛一二三被投入这个世界以来最悠闲的时间了。 每天的日常就是翻书、睡觉、和宫野明美与降谷零聊天、偶尔拖着俩小孩出去疯玩,然后在床上躺几天……以此循环。 就是在这样悠闲的氛围中,鹿岛一二三突然收到了黑泽阵的联络。 对方的主旨简单明了:你小子也是时候回意大利和我一起受苦了。 似乎是为了强调这次联络的重要性,自己的这位「共犯」没有通过电话或是邮件这种形式,而是派人堵到了面前。 这才有了鹿岛一二三找出购物的说辞,出门和那人碰面这件事。 “都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呢,阿尔老爷?”
“处理得差不多了指的是什么?”
“就是……” “如果把进度按照百分比划分,现在是百分之多少?”
“百分之……八九十的样子……吧。”
“吧?”
鹿岛一二三坐在树下的长椅上,捧着随便从自动售货机买来的杂牌牛奶,看也没看眼前冒着冷汗的男人。 “这种话你敢对着阿阵说吗?”
“……” “不敢吧,那为什么就敢对我这样敷衍?如果认为阿阵的威信要高于我,那你们尽管向他效忠好了。何必对着我这样一个随时都会死掉的病患卑躬屈膝?”
“请不要这样说,您会好起来的!我们就是为了这一点才——” “回去告诉阿阵,我不着急。”
鹿岛一二三将空掉的牛奶盒捏扁,“所以他也不用着急,我答应过他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在那之前,耐心一点吧。”
男人低下头:“是。”
他很自然地从鹿岛一二三手里接过牛奶盒,转身就打算离开。 “请等一下。我还有需要你去做的事,能耽误你一会儿吗?”
鹿岛一二三叫住他。 男人像插上插头的电灯,一下子振作起来:“是!请您吩咐!”
鹿岛一二三站起来,拍拍裤子上不存在的灰尘:“去帮我买点东西吧。”
“您需要什么?枪|械?药品?还是某人的性命?您尽管说,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带来为您献上!”
就是这一点鹿岛一二三很不喜欢,这些意大利人太缺乏常识了,怎么能对着一个小孩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我觉得你应该检讨一下自己,123,你在意大利的时候,提过的要求可比他说的要过分多了……】 「啧。」 鹿岛一二三将准备好的纸条摸了出来。 严阵以待的男人将纸条奉为圣经,仔细拜读了三四次。 五六次。 七八次。 要不是男孩还在面前等着,男人恐怕会一直翻来覆去钻研这张纸条,直到宇宙毁灭吧。 “佐罗服装……?”
看着纸条上的身材数据,他怎么想怎么不对,甚至开始思考这是不是阿尔老爷对他的考验了。 是要把研发的武器和这套装扮嵌合吗? 万圣节快到了,难道阿尔老爷在万圣节会有什么秘密行动?! 他们在意大利其实并没有那样顺利,也正是这个原因,黑泽阵近期相当烦躁。 那个脾气诡谲的银发男孩有着不输阿尔老爷的手段,他们这些做事的也是胆战心惊。 阿尔老爷这是想在日本闹出一些事,然后转移意大利那些人的注意力吗?! 男人的思路突然通畅了。 一直疑似死亡的阿尔老爷突然出现在日本,这件事足以让那些人重新考虑策略了,如果操作得当的话说不定能创造巨大的机会! 原来是这样,所以黑泽阵才会明知阿尔老爷讨厌被人催促,依旧以自己的名义派人过来啊! 他们果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搭档,心有灵犀的默契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 ——以上观点出现在男人脑海中只花了短短一瞬,鹿岛一二三对此全然不知。 他还在对SB抱怨着这个人怎么这么没用,买个衣服都磨磨唧唧。 意大利的废物也太多了,黑泽阵怎么选人的! “我知道了!这件事请交给我吧!我会尽快完成任务的!”
虽然在心里腹诽这男的怎么总是一惊一乍,鹿岛一二三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半小时足够了吧?”
“半小时?!……是……是!半小时就足够了!请您稍等!”
男人像战车一样跑了,留下满心懵逼的鹿岛一二三。 【我现在觉得你们入乡随俗选择用日语交流是一种错误了,他就算给你找来一套高达我也不会吃惊的。】 「住嘴!要是他真的给我搞来高达怎么办!让降谷零开高达吗!」 SB学着动画里角色的台词:【不就是块石头吗?看我用无敌的高达把它推回去!】 而男人倒是没有真的搞来什么离谱的东西,袋子里装的居然真的是一套佐罗的装扮。 「扫描一下,SB。这东西,它干净吗?」 【扫描中……】 【扫描结束。】 【呃……好像真的,不那么干净。】 「……」 【布料是涂氯丁尼龙胶布,帽子里装了信号干扰器,那个烟斗是改装手|枪,手套上有镭射麦克,领带是偷拍器,西洋剑……我觉得应该称呼这玩意儿为震感电锯。】 鹿岛一二三沉默了。 你脑子有问题吗?看着男人自认为完成任务后满足表情,自诩善良的鹿岛一二三还是没有直接骂出口。 他收下了那些东西,然后摊手:“把钱包给我,你可以回意大利了。”
男人一边掏钱包一边喜气洋洋:“是,阿尔老爷!”
没办法,只能自己跑去商场买了「干净」的套装,鹿岛一二三回到了宫野诊所,一进门就看见降谷零拿着书里夹着的票据瞅来瞅去。 SB一下子紧张起来,害怕123又受到刺激,随时随地当场抑郁。 直到降谷零说出那句:“那就去啊,我也可以陪你去!”
SB不清楚现在鹿岛一二三是什么心情,他的芯片是否在计算眼前这个金发男孩的真挚,或是在回忆约定好一起去灯塔的另一个当事人。 SB想说点什么,但它那点贫乏的运算能力根本不足以让他模拟出什么有效的语言。 「SB941。」鹿岛一二三在心里轻轻叫它。 【在!】 「你觉得我能相信降谷零吗?按你最擅长的概率来统计,我被再次『爽约』的几率。」 【相信也没关系吧。】 「你说得很笃定。」 【因为你看啊,降谷零就是个再简单不过的日本小孩,身体健康,身边没有任何危险。他的世界非常简单,每天烦恼的也只是「明天该吃些什么」这些简单的事情……简言之,123,他是不会在你看不见的角落随便死掉的。】 他是不会在你看不见的角落轻易死掉的……吗? 鹿岛一二三在心底笑起来。 “零。”
“什么事?”
“等我做完该做的事,我们就一起到灯塔去吧。”
“该做的事是指什么呢?”
“……是我存在在这个世界的意义。”
——所以等到那些委托都结束,我们就一起到灯塔去吧。 那时的鹿岛一二三尚不知晓这个世界就是由无数个意外组成。 如今的他只是单纯地想要相信,自己能实现这一个不损害任何人利益的,自己未完成的心愿。 「想要相信」。 这对于一个凭靠运算,选择概率最高的可行方案展开行动的终端而言,简直是再可笑不过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