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安吉愿意接受自己的效忠,西恩心里的大石头终于缓缓落地。
在安吉的邀请下,他和她一起坐在开满鲜花的草地上,随后便以一种尽可能轻松的语气,为这个新认的主人讲解起他的那段往事。 西恩·科雷斯顿,原名西恩,只是个出生于肯特郡的普通小伙子,也是无父无母的弃婴。 据他的养父母所说,在一个平凡的秋日里,西恩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他们的马厩中。 彼时的他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只知道哇哇大哭,身上还裹着破破烂烂的布。 然而他身旁,却放着一个华丽的金色纹章。 这个月亮图案的纹章看起来像是当时在肯特郡流行的“邪教标志”,而那会儿又正值斯莱德清扫邪教最严厉的时候,因此他的养父母也没敢保留它,转手就直接丢掉了。 而西恩的故事,也确实与他那“邪教徒父母”没关系——他之所以向安吉效忠,是因为他的养父母。 在西恩眼里,他的养父母是一对普通至极、却又有着高尚品德的夫妻。 故事发生在18年前,那时西恩还没出生,而他的养父母家境异常贫寒,甚至到了吃不起饭的程度。 在日渐加重的税金下,他们日夜勤恳工作,也会做点手工艺赚点零钱。 但作为普通农民,他们的主要收入仍是农耕,于是就在那个收成不好的秋季里没能凑足税金,被前来缴税的骑士给丢到了屏障外面。 离开屏障的瞬间,他们立刻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全身疼痛感,鲜血也开始不停地从眼耳口鼻中溢出。 前所未有的强烈恐慌感自心底涌现,此刻,渴望活下去的他们终于放下全部尊严,跪地哀嚎求饶。 可将他们丢下的那位骑士早已转身离开,只留下冷酷无情的背影。 此情此景让这对农民夫妇立刻意识到他们只能自救——这些异常现象是由诅咒引发的,如果不想就这么凄惨地死去,就只有“回到屏障内”这一个办法。 可不论他们怎么拳打脚踢,那面几乎透明的能量墙都不为所动。 既无法回到屏障内、又没有任何能够对抗诅咒的手段……在这种令人绝望的情况下,他们徒劳地敲打屏障,徒劳地呼喊求救,感受着全身剧痛的折磨,感受着自己每分每秒都在被诅咒侵蚀,渐渐失去力气。 很快,他们就已经生命垂危,只能虚弱地躺在地上、绝望地等待死亡降临。 可就在这时,他们竟然幸运地被一名陌生人所发现。 他全身穿着黑色的斗篷,瘦高的身材,令人看不清相貌,看起来就像是什么可疑人物一般。 可是,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可疑人物”竟然好心地对他们施以援手,不仅是治好了他们身上的伤,还莫名地给了他们上百枚金币的巨款。 生性老实本分的他们原本并不愿收下这笔不劳而获的财富,但在救命恩人强硬的态度与催促下,他们还是勉为其难地收下了这箱沉甸甸的金币——因为他们实在没有余力去拒绝对方。 在身体被治好的下一秒,他们就再次出现了那种全身疼痛、身体出血的症状,再这么下去,他们很快就会再次变回先前那种半死不活的模样。 但接下来,他们立刻看到了更加震惊的一幕: 只见这个陌生人来到屏障前,将双手放置屏障上,微微低头,似乎是在感受着些什么。 过了一会,那道坚固无比的屏障上,竟然出现了一道冒着莹莹绿火、形体虚幻的大门。 与此同时,那位陌生人急切地催促道: “你们快进去,这门坚持不了多久……” 他们这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甚至都没时间去思考,强压下身体的疼痛与不适,拼命狂奔向那个诡异的通道。 几乎是在他们穿过那道门的同一时间,屏障瞬间再次合拢。隔着这面近乎透明的壁障,他们双方都气喘吁吁地休息了一会,这才听到那个陌生人解释道: “我之所以救下你们的性命,确实是出于我个人的私心——我希望你们能使用这笔钱,尽可能地去收养一些弃婴,并将他们抚养成有责任心且不畏牺牲的勇敢之人。 “如果在这些孩子里,刚好出现了能够吸收诅咒的无畏者,我希望你们可以让他信奉我们的主,并将这个信仰传达给他—— “救世主终将回归。我们将侍奉我们的主,献出我们的一切,协助吾主净化这个罪孽深重的世界。”这对质朴的农民夫妇并不能理解这些高深的话语。可对方是救了他们性命、又给了他们这么大一笔财富,并且还愿意给予他们信任的恩人。 知恩图报的他们,自然不愿怠慢救命恩人的大事。 出于这种想法,他们迷惑地问道:“我们该怎么认出那位救世主呢?”
“这很简单。吾主胸口会有一个漆黑的菱形硬块,而这个硬块附近还会有一片特殊的纹样——它与我背上的图案一致,很好辨认。”
这个神秘的陌生人一边说着,一边掀起上衣,将背上的纹身展示给他们看—— 那是一个复杂的黑色纹身。它有着形状怪异的六个翅膀,正中心则画着一个黑色的方块。 毕竟他们身上并不能长出那种黑色硬块,因此只能尽可能的用“画”的方式来还原它。 然而对于西恩的养父母而言,这些事情还是过于复杂了——不论是这个复杂的图案还是恩人的教义,都是他们前所未闻的东西,也就很难将它们完完整整地保存于脑海中。 于是,隔着屏障,他们在那位陌生人面前反复确认、反复背诵那段对于他们而言过于高深的语句。 在确定已经完全记下这一切后,他们才感激涕零地对恩人道谢,随后依依不舍地目送恩人离开。 拿着那一大笔钱,他们去附近的村落买了纸笔,在第一时间记下这些复杂的事情。 接着,夫妇二人又互相核对了数次,确认没有遗漏后,才放下心来。 他们并没有返回原本的家,而是前往最繁华的肯特郡定居,一是因为恩人特意嘱咐“这些事情要在暗地里做”,二是因为—— 原本因交不出税金而被丢出屏障的农民,竟然安然无恙的回到屏障内,这件事情太过离奇,肯定会被人注意到,继而引发无数问题。 而在他们突然“暴富”的现在,他们也确实不用再待在故乡过苦日子——那只是个边境小村落而已,自然不会有很多弃婴,也就不能让他们好好报恩。 之后的事情,就很好理解了。 这对有钱夫妇很顺利的来到肯特郡,也很顺利的在这里定居。这些年来,他们断断续续地收养了包括西恩在内的八个孩子,与此同时,也有了两个他们的后代。 为了这个足足有十二个人的大家庭,他们花费了大量心血。在强烈责任感的驱使下,他们竭尽所能地给这些孩子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同时还谨遵恩人的教诲,努力将这些孩子培养成有责任心且勇敢的人。 而在西恩快十六岁的那年,在肯特郡组织的“耐性值测试”里,他被发现有着五点初始耐性值,也就代表着他并非常人,而是可以吸收、对抗诅咒的无畏者。 十年以来,肯特郡只出现了西恩这么一个无畏者。在这个结果出现的当天,西恩就立刻被斯莱德召见,也就在临行前,从养父母那里得知了这段秘密的往事。 出于对养父母的尊敬与感激,西恩表示很乐意接受这个使命。毕竟没有那位恩人,就不会有今天的他。 但西恩也没想到,自己能在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就这么碰巧发现了恩人口中的“救世主”。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是安吉也知道的了。 听完这段谜团重重的故事,安吉一时间难以消化如此庞大的信息量。 撇开那些安吉从未经历过、也并不重要的“无畏者筛选流程”,西恩父母的这段往事,既离奇,也简单。 贫穷农家夫妇在死亡边缘挣扎时,奇迹般地被神秘人救下,从此一边报恩,一边过着富裕而幸福的生活。 这听起来就像是个天真的童话,但西恩确实不像是在说谎,所以安吉还是选择姑且相信这个故事。 西恩向安吉效忠的理由也很清晰明了,就是为了报答养育之恩。 但这个故事里,最让安吉在意的,应当是那个与她有着某种隐秘联系的“神秘好心人”。 能在屏障上“开个门”的他必然是个强者,即使他只能坚持极短时间,这点也毫无疑问。 可关于他的更多细节却无从考究,这让安吉不禁迷茫起来—— 他的那些教义,到底是从何而来?这听起来像是某种宗教,而教徒也不止他一个人。 他们所侍奉的“主”,真的会是她吗? “净化这个罪孽深重的世界”又是什么意思? 最奇怪的是:明明她胸前的图案和黑色方块只是在摘下骨盔后偶然出现的,怎么会跟这些教徒背上的纹身长得一模一样呢? 这种巧合几乎不可能存在,而它似乎也能证明——他们所说的救世主,可能还真的就是她…… 只是这个什么“救世主”,怎么听起来更像是某种传销组织的头头呢……一点也没法让人高兴起来啊。 安吉心里的苦闷正在扩大。 一阵微风中,这个坐在地上的女孩微微抬头,看向身边无边无际的绚丽花海。 虽然知道这些都是由诅咒形成的,但在这般美景下,她的心情还是一点点畅快起来,最终长舒一口气,将那点苦闷全都丢到身后。 比起那些既遥远而又暂时无解的谜题,还是当下的事情更加重要——西恩已经忐忑地看着她很久了,似乎是在等她说些什么。 当安吉将目光转向西恩后,她立刻看到对方紧张地眨了眨眼,顿时忍不住笑了下。 联想到他刚刚讲的那段故事,安吉决定和这个“报恩男孩”聊聊他能回答得上来的事情——比如,他最熟悉的父母。 “听起来,你的养父母确实是品德高尚的人。”
能抵抗住巨款的诱惑、在长达十八年的时间里一直勤勤恳恳报恩的人,在这世界上可太少见了。难怪他们能培养出西恩这种“具有牺牲精神”、又不沾各种坏习惯的三好少年。 只可惜,这个三好少年不愿让她体验“酒馆里的爱与和谐”…… 安吉心里的这点不满并没有被西恩所察觉。一听到有人夸奖自己的父母,他的神情立刻变得自豪起来,笑着说道: “我的父母确实是品德高尚的人。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带您去见见他们——毕竟我们就住在肯特郡,去一趟也很方便……顺便也能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这个好消息,自然是指他成功找到“恩人的效忠对象”,并且成功“认主”的事情。 可在他这么说着的时候,语气却渐渐犹豫起来。 他很担心,这些和家庭有关的话题,会不会让安吉想起那些惨痛的回忆。 然而安吉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异常。 她没有理会西恩偷偷打量自己的眼神,只是无奈地问道: “西恩,你真的相信我是什么‘救世主’吗?你说的这些往事,我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确定我就是你恩人所说的‘主’,也就无法对你做出任何承诺。”
西恩立刻收起那种小心翼翼的模样。 “我对您的忠诚不会改变——它并不是取决于您对我的态度,而是取决于我的过往。从我被父亲与母亲捡到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会向您效忠……所以也请您不要担心——我做的这些事情都是出于我本人的意愿,我并没有在勉强自己。”
他郑重而流畅地说着,就仿佛他已经在心里无数次地想过这一幕,无数次地组织过这些语言。 接着,他凝视着安吉的脸,再次坚定地承诺道:“无论您对我是否信任,我都会为您献上一切——这也是我和双亲共同的愿望。”
安吉无言地看着西恩。在她看来,“十六岁少年”的郑重承诺,并没有多高的可信度。 可即使她仔细而认真的观察着对方脸上的表情,就这么盯着他看了很久,也没能捕捉到对方有丝毫的动摇。 此刻的西恩实在是过于认真,过于坦荡,就连那种容易害羞的性质也已经被他丢到脑后,毫不怯弱地与安吉对视着,眼底只有坚定与决绝。 最终,安吉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率先投降: “行吧行吧,那就先这样吧。干坐着闲聊也没意思——这个迷失花田我都还没逛过呢,接下来就随便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