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烛静静燃着,铜镜中映出大红喜服的暧昧影子,慕悯微垂着眼,眉眼在跳动的烛火笼罩下时明时暗。
他神色平静,脑海里却有鬼魅似的声音一直催促他。 “还等什么?你师姐现在就在你手上,等今晚一过,你们就是夫妻,再也不会分开。”“你不是一直害怕被师姐丢下吗?等成了婚她就是你的人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又有年轻男人的低语声萦绕不绝,“你比我命好,我阿姐宁死也不愿跟我做夫妻,我对她这么好,她却死都要跟那畜生死在一起。”
他低低笑,“你要再犹豫不决下去,恐怕要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了。”
种种声音混在一起,让慕悯有些分不清今是何夕,他不知道在鼓动自己的这些声音都属于谁,是他的心魔,还是魇兽? 或许都有。 外面喜乐声片刻不停,一道声音高呼,“送入洞房——” 房门缓缓打开,身着喜服的女子踟蹰着迈进来,她头盖喜帕,只能看见鞋尖的一点影子。 有人快步过来扶住了她,那声音压得低低的,几乎有些听不清了。 赵玉瑭往他那里偏了偏头,“你说什么?”
那人像笑了,指尖撩了撩她覆面的喜帕,“阿姐真好看。”
赵玉瑭有点脸热,慢慢在床边坐下,喜帕薄薄一层,能隐约看见那人就站在她身前,却始终不动。 她疑惑,“你不掀喜帕吗?”
是该进行到这一步了吧。 慕悯手里拿着喜秤,眸子始终看着床边坐着的姑娘,他听到赵玉瑭的声音,想笑,笑意却一点也抿不出来。 他低声回,“怕你后悔。”
怕你怪我。 他心生仓皇之情,只觉得自己这样实在过分,他师姐被魇兽困住,对眼下种种都不知情,他却卑鄙地将这出戏进行下去。 师姐是这么教他的吗? 可慕悯心里清楚,他身负魔骨,是注定修魔道的人,师姐能藏他一时,还能藏他一辈子吗? 他师姐是被众人奉在高位的玉瑭仙子,是未来的仙盟盟主,有他这么一个入魔的师弟是怎么回事呢? 他不愿成为她的拖累,她的污点,可也不想就这么离开她。 他八岁入宗,自小就跟在她身边,剑法是她教的,魔骨是她抚平的,他早已离不开她。 “我不后悔。”
赵玉瑭看不起慕悯的表情,只觉得奇怪,他们都成亲了,还有什么好后悔的呢? 喜帕被人撩动,慕悯这次是真笑了,眸子微弯着,俯身凑近她,眼里有水色浮动。 “真不后悔?”
赵玉瑭想摇头,然而下一刻喜帕被人死死压住,她茫然抬头,只看到少年挡在自己面前。 “幻境已破,邪物还不现身?!”
周若水和陈谭站在自己师尊身旁,紧紧盯着面前紧闭的房门。 “哈哈哈哈竟还能寻来帮手,你们果然不是寻常人物。”
许之言,又或者该叫他魇兽,他身着喜袍,手持一把长剑,剑尖却直指赵玉瑭。 他不搭理外面正尝试破阵的周若水他们,只是挑眉望向挡在赵玉瑭身前的慕悯,“可怜人,你还没看明白吗?一旦你师姐从幻境中出去,你们就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哪个师姐能容忍下一个对自己怀着龌龊心思的师弟? 他打量着慕悯周身缠绕的丝丝魔气,笑容更深。 更遑论,还是个入了魔道的师弟。 魇兽的声音和心魔重合到一起,肆意鼓动着,催促着。 “快动手,将你师姐永远困在这里,她就再也不能离开你。”
“动手吧,杀了她,难不成你要看着她投入他人怀抱吗?”
脊骨两侧猛地蹿起一阵难耐的灼痛,魔气躁动着要四处肆虐,慕悯一声不吭,从虚空之境拔剑,剑身呈血红色,一现世就嗡嗡鸣响,杀气四溢。 这剑单名一个“屠”字,出剑必饮血,因为煞气太重慕悯并不常用,师姐不喜欢。 可他还是在师姐面前拔了剑。 “师姐,”他浅笑,“阿悯今日是不能给你掀盖头了。”
也好,免得再给她添伤心事。 赵玉瑭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她被魇兽困住,入目是尸山血海,重回见到慕悯的那一夜。 只是这次走入慕府的只有紫集仙尊一人,小小的慕悯被血雾笼罩着,眉心一点血痕,紫集仙尊先后用术诀困住他,剑尖直刺他心口。 “不、不——” 赵玉瑭挣扎着飞身过去,替慕悯挡了这一剑,她想求师尊饶慕悯这一次,想说慕悯其实不坏的,他听她的话,决不会负她。 给他,也给她一个机会。 可话未出口,刺入心口的剑又深了几寸,她茫然抬头,看到小少年那双染着浓浓血色的眼。 他只看她一眼,冷冷扫视过去,只留给她一个清瘦背影。 赵玉瑭恍惚一瞬,突然觉得冷,她以为是血流尽了,可再睁开眼周遭却换了模样。 她身处冰天雪地的一个狭小帐篷,听到外面有人毫不避讳地大声交谈。 “她已经病成这样了,再带着她也没用,估计走不了多远就断气了。”
“可她帮了我们那么多,要是没有她我们就死在雪狼嘴下了。”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我又不是忘恩负义的人,现在不是没办法嘛,谁让她自己不争气非在这个时候生病的。”
赵玉瑭偏了偏头,透过漏风的小孔望见外面景色,还是一望无际的雪地。 她真讨厌雪,这么洁净的颜色染上血时格外可怖。 “玉瑭?玉瑭?”
耳边的轻唤把她从幻境中叫醒,映在眼前的已经不再是晃眼的白,赵玉瑭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哪里。 她声音哑得厉害,“慕悯呢?”
周若水顿了顿,压低声音,“玉瑭,你跟我说实话,你知道慕悯早就入了魔道吗?”
赵玉骤然抬眼,“他在哪儿?”
慕悯修魔道的事情是怎么传出去的? 周若水看她反应就知道她早就知道,神情复杂,抿了抿唇说,“他——他带着魇兽去魔域了。”
修魔道的人怎么能在这里久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