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林中寂静得几乎诡异,西门两名男子浑身僵硬走在前面,偶尔交换下眼神,往后面慢条斯理跟着的少女身上匆匆瞥一眼。
云奕懒得理会这两人之间的小动作,重新折了枝柳条有一搭没一搭晃着,漫不经心想遇见自己算这两人倒霉,若真如他们所说,前来太白山的大多江湖中人不甘于空手而归,必然从四面八方赶来,腰身当初他们没选这条路走,或许她逮着的就是其他人了。 反正怪不着自己,云奕慢吞吞将柳条编成一个缀着绿油油叶子的小环,看着倒也讨喜,便随手戴到了腕上。 远处柳树桃林后隐约可见黑瓦白墙,男子眼中滑过一瞬狂喜,按耐住激动心情,回身看了一眼云奕,小心道,“前辈,前面便是采莲镇了,据说百晓生就在这处镇上等有缘人求见。”他不敢太明显地去观察她的脸色,补充一句,“其他的我们就不知道了。”
云奕饶有兴致打量那一片桃红柳绿,随口一问,“现在还有桃花么?”
男子身形僵了僵,不知如何回答。 该是因为这一带地势比东边高些,桃花开得晚,云奕若有所思,并没有想让他们两人回答什么,随意一摆手,敷衍道,“你们走罢,多谢带路。”
分明半点谢意都感觉不到,两人悄悄松一口气,忙不迭要离去。 “等一下!”
云奕忽然想到一事,眉头往下一压,冷声喝住他们动作,眸光沉沉,“我不管你们两人接下来有何打算,今日的事休要多嘴。”
“若不然,我听闻什么风声,就算天涯海角掘地三尺,也要去西门将你们二人挖出来鞭尸。”
阴沉的目光犹如实质密不透风缠满全身,两人恍惚间只觉自己被毒蛇盯上,冷冰冰的蛇信子鲜红如血,毒牙蠢蠢欲动,像是转眼间就能狠狠咬上自身命脉,反应过来忙诺诺称是,丝毫不觉她话中有何不妥。 果然恃强凌弱,云奕厌恶皱眉,只觉扫兴,径直越过两人往镇上走去。 一男子在她身后收敛笑意,表情狰狞欲拔刀,手刚刚搭在刀柄上忽然被同伴按住,神色凝重对他摇了摇头。 指尖微微一动,手心飞刀悄无声息滑入袖中,云奕冷冷勾唇,重新将注意放回在那一团红红绿绿上。 心底莫名生起熟悉,江南的镇子大多如此,白墙黑瓦,青石板路,说不出的婉转清丽,云奕面上神情布巾柔软了些,今日从驿站中急匆匆出来,脑子里的那根弦一直紧绷着没松懈,哪里还有闲情雅致赏景观物。 柳烟花雾翠色欲流,水光潋滟温婉秀美。 一想到顾长云或许也在这种她自小生长的景色里,心口忍不住陷下去一块,眼前浮现顾小侯爷惊才绝艳,回眸微笑的模样,若是在桃花林中,花瓣簌簌飘下。 好一幅良辰美景,醉人醉心。 云奕心情松快,唇边笑容愈浓,几乎笑出声来。 又不无惋惜地想,这般景致才配得上和小侯爷的初遇,现实也忒狼狈了些,唔,话本子里都这样讲,才子佳人,杏花烟雨,花影缤纷,撑一柄油纸伞,两人相视一笑,一见倾心什么来着。 迎面拂过一阵桃花香风,云奕思绪渐渐随之飘远。 ……可惜她担不上一句佳人。 与此同时,另一处顾长云心口忽而刺痛一下,皱眉抬手抚上胸前轻轻按了下。 小黑察觉到他的动作,停下步子扭头静静望他。 也太通人性了些,顾长云摸摸它的鬃毛,安抚道,“我没事。”
小黑眨了下长长的睫毛,扭回头继续载他缓缓往前走。 风中有一种淡淡的花香,顾长云颇有些心不在焉地环视一圈,视线中只有翠色相叠,并没有发现哪里有花树。 奇怪,若花香能飘那么远的话,该有一大片花林才是。 顾长云在心中稍稍留意了一下,莫名心跳得快了些。 这百晓生身手不怎么样,腿脚倒灵活,半天不到,他这么走马观花地跟着,竟是被遥遥甩了个没影。 无趣。 林间倾斜的日光时不时晃上一下,顾长云眯了眯眼,抬手将斗笠戴好,啧了一声。 果然,还是得看他将有关百晓生消息放出的结果。 江湖就那么大点,无论寻仇还是报恩,人人都闻见腥味的猫儿似的,所以说跟丢了人也没关系,循着痕迹找总能找到。 那么多人,他就不信没一个不曾见过云奕,更何况,往好处想,说不定云奕也会寻着去。 顾长云忽然有些吃味,对于云奕有可能去寻百晓生这种可能。 呵,那百晓生算什么人。 刚歇下去的念头复又燃起,顾长云不耐皱眉,一抖缰绳,小黑便载着他快步向前奔去。 浠水镇百晓生算是不敢回了,怕那两条疯狗追上来咬,特意寻了快马,一路快马加鞭往东南方去。 他受了内伤,虽没到要命的程度,但也足够他多吃一个月两个月的苦头,此时在马上颠簸不断,胸口闷闷地疼。 百晓生忍不住暗骂一句疯子,喉头涌起淡淡腥甜,不得已放慢速度,走没过片刻实在咬牙坚持不住,只能下马打坐调息。 话说当时晏尘晏溪被十余名黑衣人拦下,越过几个肩头无奈看百晓生的身影狼狈离去。 晏尘歪了歪头,活动下筋骨,低声喃喃,“这玩意,能算帮凶了罢……” 晏溪一本正经点头,从腰后抽出一把短刀,“算。”
“你们这帮子人,还真是不干好事,”晏尘嗤笑一声,慢条斯理戴上指虎,“之前还可惜没帮上家主的忙,真是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晏溪眼睛一亮,神情有些兴奋,“说不定还不止这些人。”
晏尘大方的很,装模作样对他让了让,“来来来,我尊老爱幼,你先来。”
净骗他当苦力,晏尘在这一刻精准识破他的小心思,笑眯眯往后退了一步,刻意强调,“我尊老。”
这两人忒不把他们放在眼里,黑衣人面面相觑,眼中杀意必现,毫不废话咬牙攻上。 晏尘无奈一摊手,“好吧。”
下一瞬,脚下一滑冲到最前方那人面前,身子微微下压,唇边带着吊儿郎当的微笑,一个勾拳狠狠划出四条深深血痕,紧接着旋身躲过刀斩,轻而易举格挡下握刀的手腕,重重几拳击在腰腹。 不要命的劲道几乎使被他拿下之人瞬间吐出血来,溅了他一胳膊,也惹得他登时黑了脸。 晏溪清了清嗓子想要嘲笑他,又觉得他是真的可怜,最终表情略显扭曲地加入了战局。 片刻后,晏尘面若寒霜地提着一人领口补上最后一拳,松手看眼前人软趴趴地倒下去,下意识想用手背擦一擦下巴,结果一垂眼看见手背上沾满了血污,眼皮一跳,嫌弃地放下了手。 “给,”晏溪好心掏出自己的帕子给他,见在他手里三两下就成为看不出原有颜色的一团,忙补充一句,“不用还我了。”
晏尘好笑,“哟,还嫌弃我。”
晏溪翻他白眼,“不嫌弃你自己用手擦啊。”
晏尘被堵了个正着,凶神恶煞作势把脏兮兮的帕子塞他领中。 “啊,百晓生跑没影了,”晏溪面无表情,语气毫无波澜道,“咱们快去找罢,待会追不上了。”
说着,他若无其事大步朝百晓生逃走的方向走去。 “哎哎哎慢着,”晏尘哭笑不得拉他一把,被他不动声色躲开,彻底没了脾气,“别追了,早追不上了,咱们还是先回去看看家主他们走到哪了,晏楠他们肯定留下人来找我们,别让他们浪费那个时间了。”
晏溪想了想,点头,记仇的很,“那咱们先回去,等闲了再去找百晓生算账。”
日头渐渐西斜。 茶铺摊子下,伙计热情送上一壶清茶和一碟腌渍好的杨梅,云奕为自己斟了大半杯,随手用小竹签子扎了几粒暗紫的小果放入杯中,慢慢搅上几下,绿茶的清香夹着果香缓缓弥漫开来。 伙计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喝法,忍不住稀奇地多看了两眼。 腌渍好的杨梅按理说比往日的果子都要甜些,但她吃到嘴里却只咂摸出一丝丝甜味,不由得苦笑,将剩下大半碟全分给了旁边偷摸瞧她的几个四五岁的小孩。 小孩惊喜得了杨梅,小声欢呼着散去,云奕漫不经心托腮看他们,想起自己在这个年纪时候也很爱甜食,尤其喜爱云片糕,常常避着阿爹阿娘偷吃。 好似被斜下来的日光晃了眼似的,云奕眼前突然出现满满一片晕染的光斑,几息后消失殆尽。 她幽幽叹了口气,熟练地摸出腰间小瓷瓶倒出一枚小小药粒抿入口中,见伙计好奇看他,含笑解释一句,“山楂丸。”
伙计善意笑笑,告诉她镇上有一种点心名叫酥蜜寒具,做得很精巧,香甜可口,或许她可以买来尝尝,很难不喜欢。 可惜她极有可能是尝不出半点好滋味的,云奕点头应下,心不在焉望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出神。 看天色再过差不多一个时辰日头就该落下去了,天黑之前她得找个地方落脚。 回想一番身上还剩多少银钱,云奕可疑地沉默一瞬,忽然觉得自己在哪颗大树或者哪家房顶上将就一夜也行。 这日子过的。 云奕一面想笑一面安慰自己,露天多好,露天不仅能吹凉风还能赏月色,一举两得,甚好甚好。 余光中一片白色的衣角飞速翻过。 云奕率先看清那人腰间鼓囊囊的钱袋,顿时打起了精神,唇角轻轻一挑。 真是,看来老天爷今日格外偏爱她。 云奕下意识舔了舔犬齿,心道这算什么,苦尽甘来? 伙计忙活完另一桌,不经意回头一看,角落那名打扮清丽的少女不知何时消失不见,桌上只留一个空杯,空杯中几粒小小果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