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城,一辆加装着深色防弹玻璃的轿车缓缓驶入了街道。 赵义德坐在后排偏左位置,回头看了眼侧后的粮店,满意地点了下头。 自从年前流浪者暴乱后,他就觉得自己时来运转了。 作为北街赵府的第一继承人,在别人看来,他必然是风光无限的,但他本人却非常清楚,自己每天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上面有掌握家族实权,身为野草城贵族议事会一员的父亲赵正奇压着,下面有野心勃勃的弟弟赵义学盯着,不仅绝大部分事情都做不了主,只拿得到很少一部分资源,而且还不能有一点行差踏错。 经过那次暴乱,他那个狼子野心的弟弟赵义学被赶去了最初城,完全脱离了家族权力的中心,他的父亲赵正奇则因为受到惊吓,身体变差,逐渐将一部分权力和产业交给了他。 活了三十来年,直到现在,赵义德才算真正明白贵族之贵。 比如,他刚才视察的那家收益丰厚的粮店,从今天开始,就完全划到他的名下了,比如,那个以往只听他父亲赵正奇吩咐,对他不冷不热的管事,如今恨不得长出一条狗尾巴,在那里摇来摇去。 念头转动间,赵义德摁下了车窗按钮,想呼吸一口外面香甜醉人的空气。 就在这时,他看见对面驶来了一辆明显改装过的军绿色吉普。 在野草城中,这不是什么太少见的情况,赵义德对此不甚在意。 突然,那辆吉普放慢了速度,开车的司机摁下车窗,取掉墨镜,向赵义德挥起了左手。 他看起来很兴奋,很高兴。 赵义德眼眸内顿时映照出了一张肤色健康,五官英挺的脸孔。 这张脸,他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印象深刻,竟让他脑海刷地空白,有了心肺骤停的感觉。 是那个人! 是那个拿着高爆炸药,威胁整个贵族议事会的疯子! 是那个掌握着诡异能力,让大家不知不觉和他成为朋友,与他一起跳舞的恐怖猎人! 赵义德屏住了呼吸,本能反应就是按起车窗,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深色的玻璃窗缓缓合拢,赵义德用眼角余光看见那个自称张去病的男子有些失望地收回了手。 他木然地将视线转向了前排,没有催促司机加快速度,免得暴露自己已经看到对方的事实。 两辆车擦肩而过,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赵义德依旧正襟危坐,身体极度僵硬。 直到车辆绕过市政大楼,通往北街的桥梁在望,他才悄然松了口气。 吉普车上,商见曜打了下方向盘,一脸惋惜地说道: “看来‘推理小丑’的效果已经消失了,哎,我都还没来得及参加他家的舞会。”
当初赵义德可是有向商见曜发出邀请的。 “都这么久了,你又不是执岁,效果肯定早没了。”
坐在后排偏左位置的蒋白棉对此一点也不意外。 副驾位置的龙悦红则有点担忧地说道: “他应该认出我们了,会不会找人来报复?”
上次在野草城,“旧调小组”可是让贵族议事会那些议员们狠狠出了不少血,用来安抚流民。 而且,商见曜还对他们使用了“推理小丑”,组建了兄弟会,大家一起跳舞。 贵族们清醒之后,这必然是又尴尬又羞耻又让人咬牙切齿的回忆。 以他们拥有的资源,龙悦红觉得他们不报复“旧调小组”简直不科学。 蒋白棉笑了笑道: “野草城和公司现在是友好合作关系,只要许立言许城主不想着对付我们,几个贵族翻不起什么大浪。 “纯粹靠请外人,他们也找不到多少觉醒者和资深的猎人,而我们现在的实力,比离开野草城时翻了可不止一倍,自己不疏忽大意的情况下,还怕了他们不成?”
没有许立言允许,贵族的私人武装没法在城里太过放肆,没法毫无顾忌的行动。 龙悦红想了想,竟觉得组长说得很有道理。 我们小组真的已经成长到了相当可怕的程度……他一边暗自感慨,一边“嗯”了一声: “反正我们在野草城也待不了几天,格纳瓦一到,我们就会离开。”
因为“地下方舟”的处境比较微妙,和红石集其他势力存在竞争关系,所以格纳瓦花了比预计多的时间来稳固秩序,还有两天才能抵达野草城。 蒋白棉将肘关节支在门上,单手托住了脸颊,笑着说道: “再说,他们应该也能猜到我们背后有不小的势力支持,只要我们不去北街刺激他们,他们顶多就是对我们做些监控。”
说到这里,蒋白棉目光一扫,发现白晨的视线越过自己,看向了窗外。 “你在看什么?”
她好奇侧头,跟着眺望起街边。 原本的“老字号面馆”变成了“王记面馆”。 蒋白棉沉默了下来。 商见曜同样没有说话,开着吉普,绕了一大圈,直到确定没人跟踪,才驶入了“阿福枪店”所在的那条巷子。 车辆于一栋栋楼房围起来的院子内停好后,龙悦红推门而出,打量起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熟悉是因为他在这里生活和战斗过,陌生则来自于此地有了一定程度的改造,晾晒出来的衣物也变得轻薄。 “诶,你们又来了啊?”
“你们还改了车?刚才真不敢认! “要来房间里坐一下吗?”
来往的住户们认出了并肩作战过的“旧调小组”,或矜持或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这里也多了不少陌生人,应该是年后才到来的遗迹猎人们。 他们都用又好奇又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旧调小组”。 简单回应后,蒋白棉、商见曜和龙悦红跟在白晨后面,进了“阿福枪店”的后门。 系着轻薄围巾,穿着陈旧长裙,挽着高高发髻的南姨已经等待在楼梯口,边扔出手里的两把钥匙,边笑着说道: “还是之前那两间。”
白晨本来想伸手接住那两把钥匙,但商见曜已抢在她前面,愉快地完成了这个工作。 她只好点了点头,简单喊了一声。 蒋白棉则笑着说道: “最近过得还不错啊。”
“老样子。”
南姨微笑回应。 蒋白棉环顾了一圈道: “安老师还有来上课吗?”
“有,还是老时间。”
南姨边说边侧过身体,让开了道路。 “旧调小组”四人背着战术背包,沿没什么改变,只是多了许多弹孔的楼梯,进了阴冷的过道。 ………… 北街,赵府。 赵义德急急忙忙冲进了书房。 肥肥胖胖胡须花白的赵正奇端着茶杯,看了大儿子一眼,不是太满意地说道: “慌什么慌?都三十几岁的人了! “每临大事有静气!”
赵义德喘着气,慌忙说道: “爸,那几个人又回来了!拿炸弹威胁我们的那几个!”
喀嚓一声,赵正奇手里的茶杯落到了地上,摔成了碎片。 “他们在哪里?”
赵正奇弹了起来,展现出了和身材不符合的灵活。 “南,南街!”
赵义德如实回答。 赵正奇稍微平复了一点: “他们在做什么?”
“就路上遇见,那个疯子还很高兴地和我打招呼,我装作没有看见。”
赵义德没有掩盖任何一个细节。 赵正奇追问道: “然后你就这样回来了?”
“嗯!”
赵义德重重点头,“爸,现在该怎么做?”
赵正奇恢复了沉稳,来回踱了几步: “先把这件事情通报给城主和其他人,让大家都提高戒备。 “然后,然后,什么都不做,密切注意那几个人的动向就行了。”
“什么都不做?”
赵义德颇为诧异。 赵正奇冷笑了一声: “你还想报复? “但凡那个疯子没有当场死掉,你我这辈子都别想睡好觉了。 “正常人谁不怕一个有行动力又有能力的疯子啊?”
说到这里,赵正奇顿了一下: “他们也不像是没有来头的,我们上次的损失也不大。”
赵义德吐了口气道: “只能这样了……” 话音刚落,他突然记起一事,脱口而出道: “爸,那件事情不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去做吗?要不要请他们?”
“你疯了?”
赵正奇条件反射般骂了一句。 接着,他沉默了下去,隔了好几秒才道: “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