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嗡”一声响后,江一冉听见自已的耳中传来了耳鸣,心跳越来越快,呼吸沉重。背后乃至全身都冒出湿泠泠的冷汗,又在同时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她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却并不知道自已的双脚一直在颤抖着后退。她的反应早在周南城意料之中。他牢牢抵在背后,双手扶稳她的肩膀,不让她再退。“你有两个选择,”帽沿下的半张脸没什么表情,“要么进去,要么跪下,对‘子鼠’们赔罪离开,就此放弃。”
“给你三秒钟,3,2,1。”
他说完就松开手,朝边上跨出一步,站在她身侧。江一冉僵硬的后背登时无力地塌下。她死瞪着眼前的石门。门就在眼前,但她无法迈进。她不甘心,可烧上脑门的勇气早在听到那些恶心的声音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恨自已的懦弱,又挫败于无法战胜的心理障碍。“选好了吗?”
身旁,男人随意的语调里似乎带有一丝烦燥。江一冉发狠地握紧双拳,“我进去。”
“很好,拿银盒。”
江一冉低头长长地吸进一口气,放下红灯笼,反手取下双肩包,半蹲在地上。一拉开拉链就摸到那块硬绑绑的“老鼠干”,她咬牙把“老鼠干”翻到一边,正看到那小银盒。拿着银盒起身递给周南城,他接过打开,颇为留恋地凝视了一会,将盒子转到她面前。“戴上它。”
银盒里静静立着一枚小巧的祖母绿戒指,在纯净的银白衬托下,宝石的绿调晶莹剔透,浓艳欲滴,除了尺寸不同,样式,花纹竟都与周南城手上戴的那枚一模一样!江一冉一脸意外地看着戒指,又转向他,但帽沿下的薄唇抿得笔直。几经相处,她早了解他莫名其妙的忽冷忽热,便也不多问,轻轻取出戒指,学着他的样子将戒指戴在自已的右手食指上。尺寸刚刚好。周南城瞥了眼套在她手指上的戒指,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石门旁的小石灯,“去吧。”
江一冉默默点头。半蹲下先将两只裤脚扎进袜子,再将卷起的袖子放下,遮过大半个手掌,最后再从牛仔裤口袋里抽出一条皮筋,将有些凌乱的及肩长发牢牢扎好。做好准备工作,她长舒一口气,拎起脚边的双肩包背上,提着红灯笼走到石灯前。这座石灯与之前的动物俑灯不同,高及成人胸口,造型古朴简洁,中间最重要的长方形灯室为全封闭结构,不供点火,只在每一面都雕有九个方形小孔洞。灯室正下方,幢身的正中有一个杏仁大小的圆形凹洞。又看了一眼戒指上的圆球形绿宝石,江一冉手背贴着石灯的幢身,将绿宝石对准圆形凹洞伸了进去。下一瞬,寂静仁立的石灯突然“噗”一声轻响,长方形的灯室里便喷出妖艳的绿光,这簇绿光越烧越旺,绿中隐隐藏着蓝色。与此同时,巨大的石门已在无声中自两边缓缓打开。江一冉轻轻垂下手臂,一步步走到门前。敞开的门内一片漆黑,除了迎面吹来的阴风,似乎什么也没有。周南城走到她身后,将自已的白色渔夫帽取下,端正地戴在她头顶,再将帽里的细绳抽出,不松不紧地系在她的下巴下。江一冉一愣,当即就想转身,却被他按住双肩。“记住,出去之前,灯笼绝对不能灭。”
他说话时语气轻松,像是又恢复了恶作剧的本性,在她肩上轻轻一拍,就自顾自退后。江一冉紧咬牙关,捏紧双拳走进黑暗里。石门在她进入后,又缓缓关上。即将合上的瞬间,她听见背后的男人高声提醒,“江一冉,你只有半个小时,子时不出,回头无路。”
“砰――”石门在闷响声中彻底合拢。而红灯笼内森冷的蓝色火焰,却忽地又跳跃起来,像是里面的燃烧物在冥冥中感觉到同类的气息,早已逝去的灵魂渐渐苏醒了过来。火光冲天,无比诡异。江一冉拼命压抑就要冲出喉咙的尖叫,她手里的灯笼一直在抖,无法停止。她本以为门后应该也是开阔的空间,没想到一进门就要直面终生难忘的恶梦。无数次阴冷的小眼睛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如黑浪般迎在三步之外。在蓝光的映照下死死地盯着她,还不时“吱吱”乱叫,尖利恶心的声音几乎让她直接昏厥。她觉得自已根本就没办法再往前迈出一步,她觉得再多呆一秒,自已的半条命就要没了。但事实上,她僵硬的下肢已朝前走了一步,又一步。她死死咬紧牙关。如果到时候真的不能出去,她情愿自戕!深呼吸,再呼吸,忽视近在咫尺,另人头皮发麻的鼠群,她将红灯笼提到眼前。黑压压的鼠群后方不远处是高耸的崖壁,崖壁里数以千计的孔洞如蜂窝般星罗棋布,简直就是一个巨型迷宫。虽然这座山洞有明显的人为痕迹,但毕竟是老鼠洞,除了数不清的大洞小洞,她找不出任何可疑的机关线索。走到崖壁前,江一冉提高灯笼朝上方一个半人高的孔洞照去,只见洞口的深处又分出几个岔道。再照向旁边高至胸部的大洞,同样可见深处有两条羊肠小道。这就很麻烦了。江一冉抬手瞧了一眼手表,11点42了,还有18分钟!她稍闭了闭眼睛,待睁开时紧憋呼吸,转身走向鼠群中央。那只高至膝盖的大老鼠一直站在那,两撇小胡子已经发白,无论是不是“鼠王”,它应该是鼠群里的老前辈。一步步走近,江一冉决定先发制鼠。她挑衅地将红灯笼直接照在大老鼠的头顶,但它绿豆般的小眼睛冷冷地打量着高达它几倍的人类,倒是沉得住气。“你知道我要去哪,带路。”
江一冉也死死地盯着它。大老鼠静了片刻,突地看向两边“吱吱”地怪叫起来,下一秒,所有的老鼠就如海中的黑漩涡般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江一冉暗骂一声,人已经一手放下灯笼,另一只手飞速捏起窜到她鞋面的老鼠,再反手将双肩包侧兜里的白色“老鼠干”甩到地上。温柔醉人的花香就此在空中弥漫开,但鼠群们却像耗子见到猫似的瞬间退得干干净净。除了浑身颤抖的大老鼠还在硬挺,她手里捏得死死的小老鼠“人质”已经昏死过去。即便老鼠是“四害”之一,江一冉仍然觉得自已很卑鄙,它毕竟是个小生命,却被她这个人类拿来威胁自已的同类。“带路。”
她加重语气,提起灯笼,将吓得半死的小老鼠贴在灯笼的送火口,“否则我就把你的子孙丢进去!”
大老鼠气得朝她一顿“吱吱”乱叫,但江一冉阴沉着脸,将小老鼠的脑袋又往送火口塞进去一半。大老鼠这才无奈地又对着周围“吱吱”叫了几声,趴下身子飞快地往后面的崖壁跑。看着手里僵硬的“人质”,江一冉内心崩溃地几乎想死!但她同时也非常清楚,哪怕事后洗千万遍手,现在也绝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惧。只有站在食物链顶端,才能让鼠群臣服于她。前面,大老鼠跑到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洞口就停在那,回头朝江一冉看了一眼,就一头钻了进去。这个洞口不大,高至成人腰部,要进去只有蹲或是爬。江一冉提着灯笼,手里还捏着一只不知是装死还是真死的小老鼠,除了蹲着移进去没有别的选择。而这一蹲进去,一旦前面的大老鼠反水,后面再来鼠群夹击,中间的她几乎连一丝还手之力都没有。她又看了一眼手表,11点44分。没时间了,只能赌一把!移了将近十多分钟,洞口终于渐渐升高,弯着腰走了一会,竟是完全可以顶着头脑袋站直。江一冉此时已是累得一身汗,大喘了一口气,习惯性地举手去擦额前的汗。但她却忘了自已手上还提着一只不能动弹的小老鼠,软软的灰毛划过脸颊时,恶心地她“呸呸”直吐。她的反应全落在前面的大老鼠眼中,它飞快地转头冷冷地瞪着她,又继续朝前爬。11点58分。待洞口再开阔些时,江一冉便急得在后面赶着大老鼠跑。“快点,还有两分钟!”
11点59分!眼见左右晃动的蓝光照射出前方不远处的石门,江一冉不禁越跑越快。但就在这时,她脚下突然踩空,整个人狠狠地朝前摔出去。慌乱中,她一把丢开小老鼠去抱灯笼,而原本提着灯笼的手则在地上一撑,右脚借助着地的瞬间弹力稳住下倒,然而她应变再快,也想不到前面的大老鼠竟在这时,转头朝她的手臂张开大嘴咬过来!江一冉只得抱着灯笼侧身滚开,眼见大老鼠在后面紧追不放,她只得如同陀螺般继续翻滚,眼见已滚到墙面,再无退路,大老鼠又是张口咬过来。绝望之际,余光扫到石门边一座小小的长条形阴影。她突然福至心明,飞快地侧身朝阴影处半跪着翻滚过去,再半起身,对准漆黑的小石灯幢身中央,伸进右手食指的祖母绿戒指。下一刻,石灯旁的石门无声地缓缓开了。可还不等门开出一条缝隙,那大老鼠又张着嘴朝她咬着尖牙扑过来。子时已到,江一冉无心恋战,扬起手里的灯笼就朝它拍过去,但同时也因用力太猛,她整个人直接从打开的石门缝隙里漏了出去。定格在空中的一瞬间,她只觉得眼前一白,天亮了。她终于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出……“哎呀!啊!”
谁能料到山洞的出口竟是在半山腰,她一路闷叫,直滚到坡底才停下。虽是有头上的渔夫帽护着,但披头盖脸打来的树枝还是把她的脸打得生疼。待她晕头转向地靠坐在一棵矮树旁,夏日的艳阳正透过树叶的缝隙朝人间撒下璀璨的光华,形成一条条“丁达尔”效应的光柱。上一次看见“丁达尔”效应时,还是在黄家老宅的二楼,没想到时隔不久,还能见到这美景。真的,很美。只是她不知道,在她滚出洞口的同时,圆形祭台之上,棺身下方响起一声沉重的“咔”!随即又是一声“咔”,冰棺缓缓地朝鼠灯方向转去,指向子时。冰棺归位,高台里的地道入口再次尘封,祭台上的十二盏动物俑灯,摇曳着橙黄色的火焰也逐一下沉。八支又黑又粗的铁链自天而降,直到落在冰棺边,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牢牢地握住了铁链底端的铁扣,将它们依次扣在冰棺边。扣好后,他在冰棺西面的“龙头”上轻轻按下。冰棺便由铁链提着缓缓上升。“小白龙”抬起高高的红色头冠,目送冰棺中的“白龙王”离去,直到棺身消失在隐在洞顶的“电梯井”,它才潜入水中,顺着河流向远处游去。天黑后,这一切都像是从没发生过。这一晚,也像是从没人来过。一头银发的年轻男人吹着口哨远远离去,他的脚边紧紧地跟着一只大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