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笔便是他最爱的颜体。不管他平时的教学工作有多累多辛苦,每日父女俩半个小时的练习从不间断。走上台阶,她抬手拢了拢头发,用袖子抹去脸上的雨水。尽管和周渔分开后雨势小了许多,但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淋湿了衣袍。现在又湿又冷,很想找个地方换下衣服洗个舒服的热水澡。但真的站在门前,却又突然近乡情怯起来。父亲离开时,她只有6岁。十九年过去,她现在已经25岁了,爸爸他……还能认出她来吗?万一认不出来,她该怎么解释?该怎么证明自已和他的关系?可万一要是认出来了,父亲却不再是她记忆中爸爸的模样,在这和普通人一般安家落户,她又该怎么办?一想到这些,江一冉忽地明白,妈妈为什么有时候会一个人好好地叹气,在她以为她看不到的地方自言自语,这样也挺好。她……或许也是在害怕吧。毕竟已经过去了十九年阿!人的一辈子能有多少个十九年呢,父亲离开时才不过34岁,如今应该53岁了。十九年时间,他从刚过而立的年轻人,变成知晓天命的半百老人,很可能早已被光阴模糊了面容。十九年时间,已完全足够一名婴孩哇哇落地,长大成人。在古代甚至已经婚嫁,再诞出下一代的婴孩。江一冉心情复杂地叩响“江府”的大门。既希望门一打开,就能见到父亲,又担心见到父亲,不知该如何反应。大约风雨夜,门房也睡得早。敲了大约两三分钟后,才有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在门后问,“这么晚了,是谁在敲门阿?”
“若是没什么要事,还请明天再来,主人家已经就寝了。”
江一冉没想到自已在门外纠结了半天,好不容易一敲门就直接给拒之门外了,不禁有些无奈,又好笑地继续敲。“大伯,我找你们江老爷有很重要的事。麻烦行个方便,先开门再说好吗?”
门后很是静了一会,大约没想到深更半夜,又是暴风骤雨天,竟有年轻女子在外面敲门。更何况今天还是三月三上巳节,四大鬼节之一。夜深人静,女鬼敲门。绝不是什么好兆头!“姑娘还是七日后再来吧,”门后果然再次拒绝,“我家老爷不在家,府中只有女眷孩童,开门怕是不太方便。”
女眷孩童?!自已的父亲真的在明朝安家落户了?什么时候还竟然就有了孩子?江一冉顿时心跳加快,血液沸腾!要是一会她确认自已的爸爸,真的背叛妈妈出轨,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不管他现在在哪,绝不可能饶过他!然而还不等她勃然大怒,门后又有声音传出来,“若是,若是姑娘有急事,我……我一会就送些纸钱方便姑娘上路。”
很好!现在连门房也把她当成女鬼,或者就是骗子了。她阴沉着脸。抬手猛地一攥腰间挂着的宝蓝色香囊,对门里说,“大伯要是不信我,请先看看我的香囊,那里面有你们江老爷赠我的信物。”
“若是大伯见到此物还不方便开门,我立即就走,绝不再打扰!”
门后又静了一会。有几声轻微的“嘀嘀咕咕”说话声悄悄响起。磨磨蹭蹭了一两分钟,紧闭的大门终于开了一条细缝,没看见脑袋出来。只从里面伸出一只瘦弱有力的手掌,掌心朝上方打开。五指平如铁板,正等着江一冉所说的香囊。她紧咬下唇,将香囊放入门房掌心。门后面的门房收了香囊,立即和一旁的另一人迅速合上大门,从头到尾两人连半面都没露。很快,门后就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听方向是朝府内深处跑去。江一冉知道,门房肯定是着人交给管家,或是他口中的“周夫人”验证去了。“姑娘请稍等,香囊乃女子常用之物,需得周夫人过目后,小的方可开门。”
声音还是那门房的声音,只是言语间已客气不少。“没事,一切听大伯吩咐。”
江一冉深夜被挡在门外,自然从善如流。又过了大约一盏茶功夫,报信的人还没回来,雨突然又大了起来。“噼噼啪啪”地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吵得满头满耳都是砸落的雨声。因为雨声的干扰,江一冉此时根本就听不清门后的动静。但她知道那香囊里的印章是父亲的私章,上面刻的“江上玉人”四个字大有来历。“江”当然是指父亲自已的姓氏,“玉”则是妈妈的名字“周玉琼”中的“玉”字。所以“江上玉人”四个字,表达的是父亲对母亲的爱和思念。除此以外,这四个字的另一层含义,则是为了明志。“江上玉人应可见,洞中仙鹿已来驯。龙车凤辇非难遇,只要尘心早出尘。”
父亲现在表面任职小小的国子监司业,也就是国子监的副校长,但实际上是明英宗在朝廷之外的“眼睛”,一旦有他认为不妥的地方。可以在早朝后,将密报直接呈给明英宗本人。这些都是黄靳涛黄叔叔,在交给她印章时细细解释给她听的。眼下,只要那位“周夫人”不至于胆大包天到拒不承认,将父亲的私章偷偷“吞”回去,面前的大门很快就能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