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衣着各异,面目可憎的家伙在大吃大喝,桌上杯盘狼藉。他们拍桌子、打板凳地在那里叫骂,老板是个小胡子中年人,忙不迭地在赔礼道歉,伙计自是不敢搭腔,吓得站在一旁。“各位客人,小店虽说不是什么大酒楼,但是做生意一向以诚信为本。”
老板赔笑道。“我不管,你这小店,东西不干净,里面有蟑螂的……”其中一个满面油光的光头说道。这帮家伙一共四人为首的就是这个大光头,大叫的是个瘦子外号“麻杆”,另有两个帮闲。桌上一盘狮子头吃得七七八八,里面居然有一只小强的尸首,而且只有大半。“你看,你看,各位邻居、各位街坊都看看,这家店的狮子头里还有蟑螂……”麻杆尖叫道。“啊呀,不好,我可能吃掉一半了”麻杆做干呕状。周围食客们见了,也纷纷侧目,三三两两准备起身走人,有的则趁乱吃了霸王餐——溜了,小伙计一个人哪里拦得住?“这位客人,这是小店招呼不周,这样今天这一餐我们免单,大家看……”老板连忙向光头赔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免单?你开玩笑咧,我们是差你这一顿饭钱吗?”
这伙人嚷道。老板知道是遇上讹钱的了,但是开门做生意,什么样的人不遇到?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赔问道:“那几位老板的意思是?”
“这样吧,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就小小地赔点钱,当医药费也好,压惊费也好,我们就把这事揭过……”又是那个光头叫道。听到这里马晓光心想:“麻蛋,你们怎么不去抢啊?”
但是这和帮助凯文摆平酒店“白嫖事件”有所不同,他帮凯文也是帮酒店解决了麻烦,都结了善缘,假如这次帮了饭馆老板,明显会得罪这帮地痞,明显和他的特工人设不合。但是,我们马副组长是有正义感的特工,难道任由这些坏人作恶?正犹豫间,后厨与前堂间的门帘一掀,出来一人。只见这人满身油光,肥胖的身材在民国多数是营养不良瘦子的人群中显得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一般,那么的鲜明、那么的出众,只是,身前是一袭油渍麻花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围裙有点毁形象。赫然是一个厨子。厨子忙向几个找茬的地痞赔笑道:“几位客人,我是这里的厨师杨有义,我可以担保……”“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担保?”
对方那个麻杆尖叫道。“你担保?什么意思,是说我们几个眼睛有问题?”
光头狞笑着不阴不阳地问道。“我说几位,这是春天,蟑螂可没有那么大个……”胖子不忿地道。“呵,胖子,嘴硬?你还有什么道理一起说说”麻杆说道。“第一,我刚才说了这是春天,虽然四季都有蟑螂,春天的没那么大个,第二这蟑螂明显瘪瘪的不是死了多久了,第三其他菜有蟑螂有可能,狮子头是绝对不会的……”胖子不慌不忙地说道。听到这里,马晓光不禁莞尔一笑,这胖子还是真个好厨子,不过想来也是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干厨子的不得眼力劲好才行?所以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们万万不能看不起别的行业,要说特工和厨子也是差不多,很多情况下都是靠眼力和嘴吃饭。“怎么你的意思还是我们诬赖你了?”
光头变脸道。“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说这蟑螂不会是我们店的。”
胖子依旧不卑不亢地说道。老板见状,把胖子拉倒身后,赔笑道:“几位,这今天是个误会,这顿就当我请,免单,几位看……”“看什么看,我们差你那一顿饭钱?你这店里的菜不卫生,我兄弟吃了已经生病了,要不我们通知卫生处……”大光头眼神狡黠地一闪。麻杆见状,突然倒地,好似羊癫疯发作一般,倒地口吐白沫。周围围观的则有起哄的,有说饭馆不对的,也有明白真相的在摇头,但就是没有人站出来为饭馆老板分说。胖子见状,又气又急,大声说道:“不干我们的事,真的不干我们的事……”正不知所措间,胖子突然发狠道:“你们说这菜是否有毒?”
“那是肯定的。”
这是两个帮闲开口道,两人都是五短身材,相貌倒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好,你们这顿饭钱算我的,剩下的菜我吃了,要有事我跟你们去巡捕房、去卫生处,要没事你们不要找老板麻烦……”胖子狠道。说罢,也不由分说大喇喇坐下,三下五除二像填鸭似的,忍住恶心,把所有残汤剩饭全部吃掉了!马晓光也是对胖子有些佩服,够仔细,也够狠,关键这几个地痞就是借助众人围观之势闹事,围观的人都是随大流,眼见胖子没事大都已经明白过来。渐渐地有人窃窃私语,还有低声偷笑的。四人眼见胖子吃了一肚子剩菜,屁事没有,也是有些气焰受挫,但是大光头兀自不肯服软,麻杆却无法再装下去,也不好意思醒来,只好躺地上不吭声。大光头嘴硬说道:“不管怎么说,我这个兄弟,现在躺在地上,生死不知,你们总得给我个说法。”
胖子也是发了狠,胀红了脸,腾地摸出一把尖尖的剔骨刀:“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说罢将寒光闪闪的刀子,反手对准自己胸口,说道:“你们再仗势欺人,老子就死在这里!”
这下是两个帮闲和大光头楞了,没想到还真的有人舍命不舍财,要钱不要命。但是自打他们在这条街混社会以来,还没人敢和他们这样玩命,可能是唬人的吧……大光头见此情形,似乎不以为然地说道:“小子,今天我把话撂在这里,你要敢捅下去,这今天的事情就算了……”“这可是你说的?”
胖子狠声问道。“我说的,你金爷我说话算话,一言九鼎,整条街都知道。”
大光头也是狠声道。“好!”
胖子话音一落。只见他速度极快,气势如电,“扑哧——”尖刀大半没入胸口,鲜血喷涌而出。“啊呀……”刚才在旁边没敢言语的小伙计,当场吓晕了。周围看客则叫吱哇乱叫。“杀人了……”“有人自杀了……”叫什么的都有。见此情形,大光头一帮人,也是心里慌乱。吃霸王餐、敲诈本不算大事,现在整出人命就事情大条了,几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当下有了主意。“今天就算了,不跟你计较了。”
慌忙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四人飞快地不见了踪影。饭馆的人一哄而散。整个店堂清溜溜的除了老板就剩下马晓光一人,哦,对了还有地上还兀自冒血的厨子。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老板吃惊不小,当他明白过来的时候,却开始抽噎哭道:“有义啊,你这是何苦呢……”马晓光不为所动地却拿出钞票向老板喊道:“结账。”
老板转过身,手脚麻利地与马晓光算账。马晓光左右看了一下,许是刚才的事情传得快,饭馆里也门可罗雀,一片清净。他踢了地上的胖子一脚说道:“朋友,那些流氓走了,赶快起来收拾跑路吧,要不再躺一会儿,巡捕要来了……”地上的胖子闻言,突然睁开眼,眼睛骨碌一转,赶快爬起来,向老板道:“李老板,我帮你只能帮到这儿了,巡捕房那边你会去解释的哦……”李老板面色有些尴尬冲马晓光一笑,转身把昏倒的伙计叫醒,收拾店堂。伙计见胖子死而复活,更是吓得不轻,一下又昏倒过去,弄得李老板又是好一通忙乎。厨子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的,突然冲向后面……马晓光此时却有了兴趣,跟着胖子进去了。只见胖子俯身在泔水桶边,哇哇大吐,弄得眼冒金星,似乎苦胆汁,都出来了。吐了一会儿,胖子拿过葫芦瓢,弄了清水漱口,喝了点水之后,这才感觉好了些。转头见一个身穿格子西服的小白脸,正笑嘻嘻看着自己。马晓光对胖子说道:“这位杨师傅,你的刀还在身上插着呢……你不会一直把他插回家去吧?”
胖子老脸一红,反手把剔骨刀从身上拔下,这时却没有发生常见的血流如注的场景,又见胖子从衣服里拿出一坨红彤彤沾满鲜血的物事,找荷叶和油纸包好,和刀子一起揣进包袱里。后巷,胖子从“茂源饭庄”后门手提一个包袱快步地走着,后门跟着马晓光。马晓光笑着对胖子说:“这位师傅,请教一下这是什么技能呢?”
胖子有些没好气的说道:“闯荡江湖,人心险恶,我也不想玩这种下三滥的勾当,你也看到了,刚才那帮人存心讹钱,我不出邪招断然不能善了,我要和他们打起来,老板生意也别做了,刚才你不喊我,我也要跑的,这样也免得给李老板找麻烦……”“你这厨子,还是个好心的人,那血是……”马晓光好奇地问。“猪尿泡里灌上刚杀的鸡的鸡血……”胖子道。“嗬?人才啊!”
马晓光心里叹道。胖子演了这么一出“血溅茂源庄”肯定也不想继续在那里多呆,只好换了衣服改了装,回家了。马晓光对这个胖子是越来越有兴趣,一路跟着他。胖子丢了工作有些丧气,对他自然不假辞色。马晓光却对他始终和颜悦色,不时地没话找话地找话题聊着。看见路边有点心铺还顺便买了些点心提上。马晓光问道:“你现在不能在茂源干了,准备干点什么?”
胖子有些郁闷,也有些茫然地答道:“不知道。”
马晓光说:“我有个朋友有间洋行,要不我介绍你到那里干吧?”
闻言,胖子站住,像看怪物一样,仔细地打量了马晓光一番,看得马晓光心里发毛。“你怎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女的。”
马晓光没好气的说道。胖子答道:“我现在虽然没处可去,但是你这个人来路不明,我不会跟你走,天上不会掉馅饼的。”
马晓光闻言,有些郁闷,作为猪脚,自己一出场虽然不像有些大神一样自带光环,让八方豪杰纳头便拜,至少也不该是这个剧本啊,马晓光有些着恼,发火道:“你这死胖子,好没道理,我是看你走投无路,好心帮你……”“帮我,你这小白脸,一身光鲜,却不像正经生意人,要不就是吃软饭的,要不就是拆白党,”胖子笑道:“小孩子的把戏,想骗我。”
自打来到民国这个时代,总是自觉如鱼得水的马晓光气结,一时无语。走了约将近一个小时,到了闸北的承兴里。这是一片刚修不久的石库门建筑,胖子和他母亲租住了一套房子的底楼,由于胖子职业特殊,收入不算低,母子俩是住的一套房子底楼的三间,两间厢房一人一间,还有一个客堂间和公用厨房。老太太慈眉善目,见胖子回家,关心地问道:“小义,今天怎么这么早?”
“那边饭庄遇到事情,不做了。”
胖子闷声道。“你又惹祸了?”
老人家担心地问道。“没有没有,是有人在那儿生事,小义不想惹祸,所以不干了。”
马晓光帮忙解释道。“阿姨,您好,我是有义的朋友,今天正好去茂源饭庄那里吃饭。”
马晓光补充道。“哦,没事就好,工作没了再找就是。”
老太太闻言心下宽慰不少。又见马晓光还提了点心盒子,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忙将马晓光让进屋里。“先生请坐,有义招呼客人……我去烧水。”
老人家自是热情招呼,忙前忙后。正准备去生火,许是看到儿子高兴有些激动,又或许是隔壁家的煤烟飘来呛着了,老人家剧烈地咳嗽起来。见状,两人连忙将老人,扶着坐下,马晓光去倒水,胖子则进到厢房里去找药。半晌,胖子红着脸出来,问道:“姆妈,你的药没有了,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这病,这么久了,吃了药也不见好,何必浪费钱呢,这沪市什么都贵,还不如省下……”“不行,不行,这药必须吃……”胖子两眼通红,哽咽道。看到胖子和他母亲,马晓光心里有些酸楚,想起了后世自己的父母……心里百般滋味涌出,一时也说不出什么。突然他看到胖子家客堂间墙上的一个擦拭得纤尘不染十字架,心里有了计较,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俩母子说道:“阿姨、小义,我有一个美国朋友,是有办法从外国搞到治疗肺炎咳嗽的药物的,价格也不贵,这样我马上去看看,明天我会再来的。”
说罢,他又安慰了俩母子一阵,便告辞离开了承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