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南阳,张顺下意识便想起前世上学之时,背诵的课文《陋室铭》。 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说来也令人哭笑不得,那诸葛亮当年结庐而居,心忧天下,不曾过于关注躬耕之地的行政区划问题。反倒后来诸葛亮身死以后,在襄阳和南阳之间爆发了诸葛亮躬耕地之争。 不过相比较历史上两地作为政治军事要地的争夺,这又显得小儿科了。 南阳古为宛城,三国时期为张绣所据。 原本是张绣的叔叔张济军中乏粮,便去攻打刘表,掠夺粮草,不幸中流矢而死。 随后侄子张绣便接管了张济余部,被刘表安置在宛城。 这倒不是刘表仁慈,别人攻打他,他反倒以德报怨。而是那宛城遮蔽荆襄,北控汝洛,乃是战略要地。 刘表之所以安置张绣在此,一则遮蔽曹操锋芒,二则示弱以敌,以示无与曹操争雄之心也。 故而其后曹操欲伐刘表,需先破张绣;而刘表欲守襄阳,亦需先守宛城。 因为南阳、襄阳正好处在南阳盆地两端。 对北方来说,一旦南阳失守,就会遭到南方威胁汝州、洛阳等要地。 而对于南方来说,一旦襄阳失守,则北方可以借机建立水师,顺汉江而下,破除南方的长江之利。 那吕维祺建议张顺攻取南阳,第一则是为取其精兵。 南阳豫西素为一体,群山连绵,山民耕猎其间,素来悍勇难制。 自古以来群山之中往往“穷山恶水出刁民”,更出精兵。 欧洲有著名瑞士的山地戟兵,中国亦有丹阳精兵。甚至连出身长白山之中的后金精兵,出身渝鄂湘黔交界九溪十八峒的石柱土司兵,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亦可以划分到山地精兵的范围。 这些山地精兵的特征都是“民多果劲,好武习战,高尚气力”,单兵素质过硬,是良好的兵源之一。 第二则是为了遮蔽汝州、洛阳。张顺虽然已经准备尽取汝州、河南府之地,只是朝廷实力犹在。 一旦朝廷喘过这口气,定然会卷土重来,四面围攻。到时候义军双拳难敌四手,不如先趁机夺取要地,以备非常。 第三则是为义军留取后路。兵法曰:“未虑胜,先虑败。”
莫说那吕维祺,就是张顺自己对义军能否在洛阳坚持到底,也没用十足把握。 既然如此,如果在官兵下一波围剿中不得不退,何不借机南下南阳。 到时候若湖广无备,则下湖广;若湖广有备,则破郧阳,而避入秦岭、大巴山脉的崇山峻岭之中,以求再起。 张顺听了吕维祺之言,依旧有几分犹豫。 如今义军大胜,附近官兵空虚,正合攻城略地之时。 只是终究义军起兵之日过短,手下兵马人手不足,不能尽取之。 那么先取哪里,后取哪里,主攻何处,次攻何处,骚扰何处,那就万分重要了。 战略问题就是这样令人云里雾里,但是一旦走错,就面临着“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结局。 见张顺犹自犹豫不决,吕维祺不由再规劝道:“南阳自古以来为‘楚豫雄藩,秦吴咽喉’,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夹长江黄河之间,通南北东西之要。北遮汝洛,南觑荆襄,西阙武关,东揭桐柏,为天下之腰!”
吕维祺这一番说辞厉害了,基本上就是说:南阳啥都有,不知主公你犹豫什么? 张顺踱着步子,来回走动了半晌,沉吟良久,才张口问道:“不知张公以为如何?”
我能以为如何?张慎言闻言不由暗中念叨道,我倒想让主公夺河内之地,以觑山西,断天下之脊,这不是做不到嘛? 张慎言见张顺反复询问,自己也算不清其中利弊,只好含糊的应道:“主公心中当有成算矣,何必再问老臣?”
“哈!”
张顺笑出声来,摇了摇头道,“本王无所依,唯有依靠几位。若是你们不能多有长进,又如何助我取天下呢?”
“吕公所计颇妙,奈何为私心所蔽,不能从更高层次虑及此事!”
张慎言和吕维祺一听,这是要敲打他们两个呢,他们连忙跪下来请罪。 张顺却也不应,反倒扭头问道:“不知娘子和宋先生如何看待此事?”
这两人也有点面面相觑,不知道张顺到底是什么心思。 半晌,红娘子仗着自己的特殊身份,小心翼翼的猜度道:“莫非当家的既不满意西入秦陕,又不满意南下南阳?”
“你以为如何?”
张顺加重口气强调道。 “我……”红娘子一下子也有点被张顺问懵了,只好顺着刚才的思路继续说道,“我觉得郑汴富庶繁华,义军可以兵分两路。一路出汜水以取开封府,削平周藩;一路出登封,夺取许陈。”
红娘子越说眼睛越亮,几乎认为自己已经猜中了张顺的心思,继续激动的说道:“然后汇合李自成、罗汝才和张献忠三营,尽取豫东、鲁西以及南直隶以北诸地,席卷天下……” 张顺听她越说越离谱,不由无奈的拍了拍自己脑门。 红娘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猜错了,不由声音越来越小,乃至干脆不吱声了。 宋献策一看左右,好家伙,就自己没说了。几乎欲哭无泪自己好端端一个算命的,懂什么军国大计? 他只得硬着头皮道:“河洛乃天下之中,主公居之以制天下,譬如紫薇以制群星也!”
“主公当深根固本,养精蓄锐,以待天下有变……” 张顺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你们不要非此即彼,一口一口的吃饭!”
“不一口一口的吃,难道还要两口两口的吃不成?”
红娘子好容易发表一通言论,结果被张顺轻易否定了,心中还有几分不服气。 张顺到没应她,只是伸手先后把张慎言、吕维祺扶了起来,这才笑道:“我这个吃法比较贪心,唤作‘吃一个,夹一个,看一个’!”
“官兵新败,河南府空虚,已经为我口中食矣。义军需尽快吃到口中,咽下肚里!是谓‘吃一个’。”
“南阳府近在咫尺,又无大军防守。如今五省总督洪成畴和郧阳巡抚卢象升新败,我料其必然无备。”
“即便有备,以郧阳巡抚卢象升那寒酸样,想必南阳府亦无一战之力。义军可奇袭之,当能一鼓而下!是谓‘夹一个’。”
“陕西共有三边四镇,坐拥甘肃精锐二三十万,地方数千里。非义军一朝一夕所能吃下。”
“若我所料不差,在大明九边之中,其中宣大蓟辽四边人马,多为后金所备。为了防止后金趁虚而入,我料定那朝廷定然不敢轻易抽取大量人马南下。那么回头朝廷若是围剿我等,定然也只能从陕西抽调人马。”
“我岂能坐视不理,以待其成?当派义军扰之,疲之,以拖待变,为义军发展壮大争取时间。此是谓‘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