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听雨楼（下）知音随着日头高悬，街上来往的行人也愈发多了起来，嘲杂的环境中，有小贩的吆喝声，也有孩子缠着大人买糖未遂撒泼耍赖的哭声，不远处天舞坊丝竹悦耳，人声鼎沸。台上一群舞姬随着乐声翩翩起舞，台下一群看客如痴如醉。彼时马蹄哒哒，一辆华丽的马车下来一人，由小厮放好马凳将人搀扶到了天舞坊内。管事的唐妈妈眼眼尖最快，真是人还未近就先闻其声，只见她快速近前，满面笑容好不热络，“呦，桓公子，这是什么风把您吹来啦？”
唐妈妈脸上挤出一抹娇嗔，虽然人过中年风韵犹存，但这副姿态总有一种青楼女子“死鬼，上哪儿去了”的迫切。整个天舞坊，谁人不知这桓公子出手大方，每每见桓公子来，唐妈妈都眼放金光——这小爷可是位财神那！有些新来的客人不知情况，只见这“桓公子”是位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身量笔直，随行的只有一个小厮立于身后。这公子容貌说不上有多俊俏，但胜在气质，眉宇间若有若无的让人不由觉得有贵气质感。面对唐唐妈妈的热情寒暄，这位桓公子只一个“嗯”字就冷冷地打发了。唐妈妈也是个聪明人儿，立即差人将他送至珑羡房中。要说这桓公子，并不是本地富贵人间的公子，而是近年来才在本地出现，她与珑羡姑娘相识亦是因为藏山书院的一场因缘。君子以六艺为基，桓公子对音乐说不上有多喜爱，但相比书院其他学生，总是在意境领悟上要高出那么一些。那日恰逢书院放假，桓公子被自来熟同窗马子健缠着要他辅导自己乐理。一曲高山流水勉强弹对，但怎知十日后的考试却是命题乐考——“大同”！“呜呜呜，这是怎么个大同啊？”
马子健哭丧着脸碎碎念，“天地大同，大而不同，大同大同真是大你个头啊！”
“啊！”
他哀嚎一声，向他求救，“啊！我不管，天底下最好的桓公子，你帮人可要帮到底啊！你不辅导我的话，让我去找叶夫子，他会吃了我的！”
桓公子在书院名叫齐桓，一年前他受父命来此求学。藏山书院院长特批，未经摸底考试就分入了天甲二班。因着都是天甲字号的班级，都是未来蜀国的栋梁，所以书院都是小班授课，确保重点培养的状元种子能在全国大考选拔官员的时候都能够名列前茅。天甲班的学生虽然比不上王孙贵胄，但也大多出身贵族。马子健虽然被分到了地类的班级，但也就是个充数的。要不是马将军实在没辙拉下脸去托人找关系，书院照顾大将军府上的面子，就马子健这水平，也就是人字号班级里垫底儿的那个！放眼藏山书院，哪个学子不是凭真才实学才考进来的？只有少数是凭关系走后门进来。“小桓桓，齐桓桓，你就再帮帮我吧！”
要说这马子健武的可以，文的却一窍不通。要说这兵痞兵痞，这脸皮厚度可真是跟他老子一脉相承。本来已经辅导完一曲的齐桓正欲转身离去，但被马子健这小桓桓小桓桓的叫着实在让人觉得肉麻不爽。齐桓眉头一皱，“马子健，你够了了啊！”
马子健见状心理嘀咕，嘿，有戏！遂又夸张地叫了一声“好桓桓，嘿嘿，我就知道你最好了！齐桓一听这“好桓桓”一身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他咬牙切齿道：“滚！”
“你要是再叫就等着乐考挂科吧！”
马子健见好就收，一个立正军礼，动作行云流水，嘴上说着“好的老大”却依旧嬉皮笑脸。早就杵在一旁看戏的杜子云冷不丁的道：“哎呦我说马子健，可真有你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到齐桓吃瘪哈哈！”
他这接着说道：“后天书院放假，也是给咱们在大考前复习和放松一下，怎么样二位，咱们去望月亭游玩一番可好？”
马子健不乐意了，“杜子云，你可别害我考试过不了关啊！这时候出去游玩，你是想坑我还是想坑我？！”
杜子云一抖扇子，只听“啪”的一声手里的扇子展开，他随意扇了两下，举止间风流倜傥，“哎，马兄放心，我到时叫人备着乐器，咱们一边尚景一边学习创作，何乐而不为啊！”
“马兄多虑了，都是小意思，小意思。”
杜子云继续说道。马子健一听便感慨道：“啊哈哈！学习让我快乐！”
心理却想着，你们这群文人还真是讲究，这风雅他可学不来。待到游玩那日，望月亭中，齐桓正亲身示范，马子健因为理解困难心中不免有些焦急，一个不小心就把琴弦挑断了。断了弦的琴如若不是高手也难将曲子继续，马子健一脸灰心丧气，“好桓桓，这可怎么办啊······”“马兄掌握不好手上的力度，那不如换件乐器吧”齐桓将目光转向杜子云，“杜兄今日可还带了其他的乐器来？”
“还有箫和埙”杜子建答道。很快就有小厮将两样乐器献上，齐桓拿起箫在手中愣愣有点出神，随即自顾自的将箫放在唇边开始吹了起来。这是一取悲伤哀婉的词牌，讲的是虚构朝代里离人将军浴血奋战保家卫国，最后却因小人奸计，惨死于异国他乡。其新婚妻子闻知噩耗伤心欲绝，本想随夫而去，却发现此时已经怀有将军骨肉。曲中有战场上风声鹤唳，有声声控诉悲泣，有初为人母的喜悦，有忆起往昔少年得意和恩爱甜蜜······杜子云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马子健都听呆了，不是说曲子好听得给他惊呆了，而是这曲子也太难了！不说起承转合的过渡，就这情绪的表达，喜怒哀乐全占了，这也太难了吧！就在他沉醉于这困难时，忽闻有琴声与齐桓的箫声合奏！杜子云惊讶道，“哎，这山上还有人弹琴，合奏，齐兄这是遇上知音啦！”
马子健也连忙点头认同。待到曲毕之时，不远处候着的丫鬟在主人示意后上前禀明身份，“诸位公子有礼了，今日我家小姐出门在听潮亭抚琴赏花，忽闻山上有乐声传来。我家小姐素来最爱音律，恰逢诸位公子一会下山也要路过，所以想与诸位结识，还请公子们可以赏光。”
马子健大喇喇的，“你家小姐是谁？”
小丫鬟答道：“天舞坊，珑羡姑娘。”
“呦，呵呵，这可是蜀中城内的第一花魁珑羡姑娘！齐桓兄可是艳福不浅——”话未说完，杜子云就瞧见齐桓的脸色，他不是尴尬的清了下嗓子重新找补，“嗯，齐兄可真是幸运！”
他又瞟了一眼接着说道：“要知道这蜀国境内想跟珑羡姑娘做朋友的可是要排队排到天边去了”马子健听杜子云这么一说便立刻来了精神，心中盘算，要是齐桓不教他，请珑羡姑娘也行啊！这才艺双绝的佳人无论怎样都必是赏心悦目！想到此处，嘴角不禁上扬微微有些得意。杜子云打趣道：“马兄这是怎么了？人家珑羡姑娘在意的可是齐桓兄，你在那笑个什么劲儿啊？”
“怎样？学时使我快乐！我看他俩现场教学，这不是快乐加倍吗？”
马子健有些不甘的说。杜子云心理佩服马子健真是个逻辑鬼才，一手从扇子旁绕过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听潮亭内，香薰袅袅，纱账亦随微风轻轻摆动。此时珑羡早已叫丫鬟收了琴去，桌上已经摆上了刚沏的茶水和精致的点心。三人一一介绍姓名，珑羡这边也行了一个标准的礼仪介绍自己。如此这般，一群年轻人就此相识。自这以后齐桓便也偶尔去过天舞坊与珑羡切磋琴道乐理。唐妈妈眼中虽然爱钱，但每当看到这俩人一同出现时便心中有一种“真相配啊”的感觉。人不轻狂枉少年，随即又哼的一声自我说服，“都曾年轻过，谁还没有个少女怀春的梦啊······”羡吾房内，也就是珑羡的房中，二人交流完乐理便也到了该用午饭的时候。“今日悦来酒楼新出的菜品，中午，我们就吃他家的新菜”珑羡愉快地说道。齐桓微笑着说好。没一会儿，就有下人送上饭菜。在打开食盒时，就看见翠绿的芹菜、胡萝卜还有一个偏黄色的东西被做成了一盘菜，还有就是——齐桓瞳孔猛地一缩，他有些惊讶，但还是控制好自己的语气，将“那个黑色的是木耳？”
的话说了出来。要知道在他的家乡是没人会吃这种东西的，而且它还有毒！一旁的小厮逐个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摆在桌上，一旁悦来酒楼的伙计介绍，“姑娘，公子，这第一道菜叫‘苍山翡翠觅知音’，乃是由芹菜、胡萝卜、木耳还有腐竹这四种食材构成，是一道开胃爽口解油腻的凉拌菜。木耳是晒干、焯水去过毒的，咱们后厨的人都试过，全都没事儿，可以放心吃！这个皱巴巴的黄色的东西是我们大厨在磨完豆子过滤后不经意做出来的，味道好还营养价值高！”
“这第二道菜是由一些常见的蔬菜，加上一些肉，和咱们特制的鸭血豆腐，由我们刘大厨秘制酱汁做成的一道水煮菜。咱们看着是一般的食材，但是加上我们大厨的酱汁，也独创的鸭血豆腐那是叫一个味道一绝！这个友情提醒，在味道上会有点麻麻、辣辣的感觉，所以这道菜叫‘山河海汇一品锅’！”
“这第三道菜叫‘椒香酥肉’，主要食材是麻椒、面粉和猪肉”“那我这边菜品介绍完了，就不到绕二位用膳”，伙计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珑羡夹起一块木耳喃喃道：“苍山裴翠觅知音，这个名字起的真是好”自顾自念叨完，然后把木耳放进口中咀嚼咽下，她对着齐桓说，“嗯，没想到这木耳吃起来是这样脆爽的口感”，她又夹了一筷子腐竹说到，“嗯，这个味道也不错，齐公子可以尝尝。”
齐桓依言品尝，“嗯，味道确实不错。”
珑羡想着早上飞剑射来的字条，“知音”一联想这伙计介绍的菜名，立即解出要传递的信息“鱼饵小仓山”。彼时听雨楼中机巧运作，有人将信鸽腿上的消息解下投入绣衣千巧之中。男子裹了裹身上的棉衣，轻呼了一口气，隐隐的可见一缕白雾在空中散开。雨后的靳明山气温冷得跟深秋一样。他一手放下茶杯，一手将暖炉放入怀中，顺手打开由下人送上的谍报，喃喃道，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