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9章 湮没之于月陨 (二百二十九)尖锐的小提琴声响了起来，弗里曼开始使用全力演奏。那是高难度的演奏，小提琴奏出极度高频率、高音调的乐曲。那曲子的基调不变，依然是《蜂群起舞》的基本音调，但它变奏了——乐曲变得极其激昂，气势蓬勃，仿佛整个蜂群都在出动，去袭击它们的敌人。本应轻松愉快的音乐，顿时变成了一首战曲。它宛如军旅的进行曲那样苍劲有力，激情万丈之中也带着铁骨铮铮的觉悟。蜜蜂是一种奇妙的生物。它们采蜜，用辛勤的劳作换来丰硕的食粮。它们是伟大的创造者，生产者；但同时它们也是战士，舍生取义的战士。蜜蜂尾部的针刺是连通着内脏的。这意味着它们一旦使出攻击，去叮刺它们的敌人，不仅会为敌人带来剧烈的痛楚，也会为它们自身带来死亡。是的。用针刺叮过敌人的蜜蜂，自己也会死。它们的针刺会就这样留在敌人身上，同时也意味着它们体内和针刺连通的部分内脏也被扯掉了。它们袭击自己的仇敌时，都是知晓这件事情才动的手。也就是说它们明知道自己会死，还是舍弃自己的生命，去保护自己的族群。所以说它们舍生取义，靠着牺牲去保护同伴。当遇到强大无比的敌手时，无数的蜜蜂会在战斗中死去，但一部分的蜜蜂会存活下来，继续让这蜂群延续。这也是一种向死而生。一种通过牺牲自己来成全别人的，伟大。因此，这音乐之中也带着那种悲壮。它是凄美的，它是壮烈的，同时它激烈得富有感染力。贝利等小孩听到这个的时候，最初还愣了一愣。但他们是极其专业的演员，居然知道配合着这个音乐来行动，从原来调皮的乱跑乱跳，变成整齐划一的队列行军。孩子们如同表演般在街头上列队行进，博得了大人们的眼球。他们一整列地围着大人们悠转，也赚到了不少糖果。＂战歌吗？好音乐，和迪尔蒙多文明的精神内核很接近。＂伊菲图斯哼笑道。不。伊莱恩额角冒出一滴汗。弗里曼肯定没有想得那么远，纯粹就是在即兴演奏。他想到哪个调子，就奏出哪个调子而已。答案是，弗里曼高兴就好。只要不是走音得很离谱，维持着《蜂群乱舞》原本那个基调，这乐曲就能圆过去。伊莱恩在负责伴奏，即使弗里曼的曲调没法圆过去，他也会想办法补上一些音色，让乐曲圆过去。如此一来这首曲子保持着庄重与激昂，确实就像战歌一样了。就连那两匹负责拖马车的战马也享受起这战歌来，它们原本可能就是听惯了这类音乐，在战场（斗技场）上驰骋的，如今再次听见，它们高兴地抬起它们的蹄子，在一步一跳。它们这样跳跃着小跑的时候原本会让马车颤动得特别厉害，不过马车居然有很好的避震系统，伊莱恩几乎没有感觉到马车额外的震动。马车里的大糖果袋又开始鼓了起来，小鬼们行军似的回来倒腾糖果，试着把袋子装满。马车也巡游完第二个街区，开始向城市的中心区域进发了。伊莱恩在黄金之城奈恩住了一个多月，已经基本熟悉这座城市了，他知道城市的中心区有什么。那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广场，广场中央有一个美丽的巨型喷水池，水池正中央则是以纯金打造而成的，宏伟的黄金龙雕像。那个被称为中央广场的地方是名副其实的市中心，尽管很多高楼大厦都没有环绕着它。而这广场也是人们悠闲娱乐的场所，即使是平时，到了特定时间（比如傍晚），一定会有大量的人群在这里流连，要么是情侣在这里约会，要么是音乐家在这里表演，要么是画家在这里写生，还有可能是小孩子在这里嬉戏。要不是伊莱恩他们所住的街区离这里比较远，伊莱恩可能会每天晚上带贝利过来玩。不过想想还是算了，毕竟这个广场的人流量比较大，傍晚时分还是挺吵闹的。马车的最终目的地，毫无疑问就是那个广场。在那里，小孩子们可以尽情地＂恶作剧＂，讨到超多的糖果。而弗里曼的演奏则会在那个广场之中举行，想象一下有那么多的人听见猫人少年的演奏，就让人十分兴奋……同时也十分害怕。弗里曼会怯场吗？也许会。但他骑虎难下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伊莱恩可以看到猫人少年的双腿在轻轻发抖，仿佛他随时都会因为恐惧而停下来，逃离现场。伊莱恩因为只是在充当伴奏的角色，还有那么多人陪着他，他反而不觉得特别害怕（虽然他的腿也开始有点抖了）。尚有余力的他，认为自己应该替弗里曼做些什么，鼓励那孩子勇往直前。于是他的伴奏提高了些许音量，节奏也变得急促起来，就像是用音乐来传递信息，让弗里曼振作。猫人少年轻微皱了一下眉头，他察觉到了伊莱恩传递的这个信息。他的演奏停顿了一小会儿，《狂蜂暴雨》的第一乐章也在这里完结了。马车已经接近了中央广场，弗里曼于是深吸一口气，突入《狂蜂暴雨》的第二乐章。演奏开始变得宏伟、庄严、甚至神圣起来。这个本来应该是《蜂群起舞》的第三乐章，也就是原本模拟一大群蜜蜂在花田里采蜜的盛况的那个乐章。弗里曼却把这第三乐章提到了第二乐章里演奏，并且进行了大幅度的变奏，让原本就盛大豪华的高频高速演奏，变得更加盛大豪华。蜂群宛如一个文明，从发展起来到开始四处征战、扩张，到打胜仗之后进入的全盛时期，都在文明崛起的过程。崛起之后的文明如此辉煌，盛大和富饶，仿佛把整个世界都染上了豪华的金黄色——如果对应蜜蜂的话，那大概就意味着整个蜂巢装满了金黄色的蜂蜜吧。蜜蜂们在起舞，雀跃，欢呼，庆祝他们通过辛勤劳动、艰苦奋斗得来的成果。环绕着他们的世界是纯粹的金黄色，奢华富足到了极致，而他们则肆无忌惮地享受着生活。一如，这个黄金之城奈恩。伊莱恩这时候才发现，弗里曼的乐曲就是在映射这个世界。不管那是征战四起的世界，还是富饶美丽的世界。＂达尔文大人听到这个会很高兴的。＂为了不打扰弗里曼演奏，冰龙人青年罗丹尽可能地压低声音说，＂这乐曲和黄金之城奈恩的主题几乎同出一辙。＂所以罗丹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就像伊菲图斯之前对第一乐章的赞赏那样，每个人都能从弗里曼的音乐之中，找到自己想要找寻的一些什么东西。这是个好兆头。伊莱恩之前也听兰斯老爷爷说过，音乐没有对错，全看听音乐的人怎么去理解它，是否能享受到它。如果每个人都能从一首乐曲之中感受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么那就是优秀的乐曲。视情况而定，就连最为刺耳的噪音，只要找到了合适的听众，它也会被追捧为＂音乐＂。现实世界里很多很离谱的摇滚乐不就是这个样子吗——虽然伊莱恩的耳朵根本受不了，他自己也理解不了那种噪音。真是聪明啊，弗里曼。他在最辉煌的黄金之城奈恩的市中心，演奏这种辉煌豪华的乐曲。他的演奏，肯定能引起黄金之城的市民们的共鸣吧。但是，真是离谱啊，弗里曼。那个演奏速度超快，而且变奏超多，给负责伴奏的伊莱恩平添了太多的压力。这些都是弗里曼即兴的演奏，意味着没有乐谱，事前也没有排练过。伊莱恩要给弗里曼伴奏，只能用超高的速度去预判弗里曼接下来演奏的曲调的走向，同时用他自己敏锐的洞察力去剖析那些变奏的曲调，然后补上一些伴奏用的音色。弗里曼那边的是完全即兴的演奏，伊莱恩这边则是半预读半即兴的伴奏，难度可比那边完全即兴，想来就来的演奏高上不少。好几次伊莱恩都差点搞砸了，幸好他反应神速而且运气不错，勉强能把伴奏圆回来。而弗里曼这家伙则在前面使劲地猛冲，疯狂而且高速高频地演奏着他的乐曲，一点都没有顾及伊莱恩的意思。是因为他绝对信任伊莱恩，认为伊莱恩的伴奏一定能跟上？还是因为他也在恶作剧，故意要给伊莱恩增添一些困难？幸好《狂蜂暴雨》的第二乐章是重复连播的，可能会循环两到三次才完结。一个循环之后，伊莱恩基本摸清楚了它的基调和所有变奏，等弗里曼循环第二次的时候伊莱恩已经能够很好地跟上节奏，伴奏也变得容易了起来。弗里曼依然不厌其烦地在乐曲中加入许多即兴的变奏，让第二乐章变得更加生动和多变，但伊莱恩都能靠着自身敏捷的反应能力成功伴奏。这没什么不好，就是……太伤神经了。居里和罗丹负责撒金粉和金色的花瓣，进一步炒热气氛，让这个原本就金光闪闪的广场上飘荡起无数金色的闪点。在他们如此演奏的同时，中央广场上也聚集了越来越多人。毕竟这马车上的演奏声势浩大，简直就像是某种现场音乐会似的，好奇的人们自然而然地聚拢过来了。人们听到这辉煌的乐曲，甚至想拍手称赞。但奈恩之城的人们都是有着很高音乐素养的，他们不会随便制造噪音，打断这么精彩的演奏。贝利等小孩开始在广场上一边跳舞一边绕着马车转圈，顺便从靠近的人们手上收走奖励他们的糖果。他们的跳完舞就回到马车这边来倒腾糖果，而马车上的糖果袋已经满得不能更满了。也许孩子们应该停下来休息一下？伊莱恩不知道是否应该提出这件事。但贝利他们玩得正开心，他不想就此破坏了小鬼们的兴致。总之先静观其变吧。无比辉煌的第二乐章也在这个时候到达了尾声。弗里曼以一下长长的拉弦作为乐章的终结，然后他高举琴弓，仿佛祈祷似的停顿了好几秒。没人知道猫人少年心里在想什么。那祈祷之中带着的是希望，是忏悔、是决心，还是自我救赎？《狂蜂暴雨》突入了第三乐章，也就是原本的《蜂群起舞》的第二乐章。曲调变得空灵悠远，凄美动人。那是，描述一个帝国从全盛到衰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