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俨走后,霍惜一直在想他方才说的话。 穆俨问她,若是英国公下令要吴氏立时赴死,她会如何想。 她会如何想?她会感到高兴。 可是,她也有些害怕。 这些日子,她看下来,他还是如过去一样,待她之心没有变。在他心里,她还是他的囡囡。 可是,他心里也装了其他人。 一个同床共枕十几年的人,要她立时赴死吗?她还给他生了儿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他真这么做了,自己会教念儿多提防的吧。 可是她要如何做呢。 这不是个杀人偿命的年代。不管她认不认,吴氏现在都是她的继母。弑母是大过,不可饶恕的大错。 霍惜觉得有好多团乱麻包裹着她,让她理不清头绪。 张辅走了过来,“囡囡,怎么了,头疼了?要不要父亲给你叫大夫?”
霍惜定定看他:“你还记得我母亲吗?”
张辅心神一震,面上几许哀伤。年少刚知情为何物的自己,就遇上了心柔。她成了他的全部。 他怎会不记得她。 他知道女儿的意思。沉默了半晌。 “父亲给她一纸放妻书吧。”
“你还是不忍吗?”
张辅也不是不舍,只是知道行军打仗,穷寇莫追的道理。若把对方逼急了,怕是会适得其反。 解儿要是心中记恨,对念儿将来再做点什么,他如何对得起心柔? 兄弟阋墙,整个家族都会受到影响。一朝颠覆都有可能,那他就成了家族的罪人。 霍惜也没想到他会说出给吴氏一纸放妻书这样的话来。有些意外,也有些失望。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她还是想要吴氏死。 “我知道了。”
起身准备离开。 张辅两手捏了捏,他知道囡囡对这样的答案不满意。 但他有他的苦衷。追了一步,“囡囡,喜事办完了,你和念儿随父亲回府吧。”
霍惜顿了顿,没回头:“你先回吧,明早我和念儿会回去的。”
“好好,那父亲明天让人来接你们!”
言语中尽是欢喜。 霍惜心有触动。 走了两步,想起若干年前,穆俨养着他祖父留给他的人,穷得跟自己计较秃黄油卖贵了一两银,记到现在。 回头看向张辅,“你,可缺银子?”
“呃……囡囡需要银子吗?父亲有银子,你要多少,一会我让张谨给你送来。”
霍惜看了他一眼,摇头:“我不缺银子。”
走了。 张辅愣在原地,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囡囡问他缺不缺银子是何意?又说不缺银子。 这是缺银子还是不缺银子啊。不是向他要银子吗? 跑去问儿子。 霍念也是一头雾水,“姐姐应该不缺银子啊。”
难道过几日船队要去东洋了,姐姐办完货缺银子了? 父子俩想半天没想出来。张辅查看了一番儿子的伤势,见他膝盖上还覆盖着厚厚的纱布,心疼得不行。 “若是疼得狠了,就让人拿了父亲的名帖去请太医,可知?”
霍念点头。对于这样瞒父亲,有些难为情,垂着头低声应了。 张辅吩咐了儿子几句,与霍二淮等人打了招呼,出了霍家的大门。 没想到门口一辆马车停在那里,离一坎二坐在车辕上,笑着邀请他:“国公爷,我家少爷想请你去喝杯水酒。”
张辅想起这家伙惦记他的囡囡,就生气得很。还喝水酒?方才在霍家喝得还不够? 本不想搭理的,见穆俨掀开车帘看他,又觉得自己不应邀,还当自己怕了那小子,便说了声:“带路。”
也不与穆俨一辆马车,转身蹬上自家马车。 两人在酒楼雅间坐定,还不等张辅开口,穆俨便说了自己与霍惜说的话。 张辅这才得知,为何囡囡会问他缺不缺银子。 瞪他一眼,嫌他多嘴。 “笑话,本公爷会是缺银子的主?”
“英国公你是张家一族之长,王家又倚赖张家过活……” “那我也不缺银子!”
笑话,他就算缺银子,能让穆俨知道?将来万一囡囡嫁给他,他还以为自己卖女儿呢。 呸,想娶他的囡囡,且等着吧。他永远都不会卖女儿。 穆俨见他脸上变化,不由得有些好笑。 但他能笑?万一惹怒了他,那自己还想不想惜儿了?都等了那么多年,还等? 又想到今日目之所及的喜庆,再想到小舅子在英国公府脚跟没站稳,他的惜儿还不知要看护多久,愁得不行。 “英国公,念儿那匹马可还在我家呢。前几日查到绿柳头上,也是我的人查到的。”
张辅眉头皱了皱,“你想说什么?”
就算是女婿,家丑也不想他知道。更何况还不是女婿。 穆俨想说什么,想说英国公你太优柔寡断,影响我娶妻生养后代了。 可是这种事,他能宣之于口? “小子是想说,国公爷你觉得事情只烂在贵府,其实不然。从我少时刚回京,救下他们姐弟开始,我就不算置身事外了。必要时,我会是关键证人。”
“你看有哪家后宅之事是闹上公堂的?”
“是没有,但若国公爷处事不公,小子不介意请皇上帮着裁夺。”
“你想做什么?”
小子也敢威胁我?“你怕是不想娶我家囡囡了。”
眯着眼看他。 “非也。小子梦里都是她的身影。”
张辅哼了一声。 “国公爷,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小子,你毛长齐了没有?来教我掌家理事!”
见张辅生气,穆俨忙拱手:“不敢。是小子造次了。小子情之所起,过于急切了。”
小意地道了几句不是。 “小子知她每一步都走得艰难,若是念儿再出半点事,她怕是受不住,到时闹出什么动静,怕是国公爷和我都承受不住。”
到时只怕不是国公府想看到的。 他想娶她,也会越发艰难。 张辅至始至终都知道霍惜想要什么。也知两个孩子到现在没叫他一声父亲,是为了什么。 “不需你操心。”
张辅拂袖而去。 半夜里,张辅琢磨穆俨的话,琢磨着搅乱他心湖的这一切。 走到书桌前坐下,开始磨墨。 写了看了一眼,不满意,又团成一团,扔到地上,再写,再扔……如此,折腾了大半夜。 次日,给张辅打理书房的丫头看了看地上的纸团,展开一看,惊得摔坐在地上。左右看了看,捡起一个塞到怀里,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