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昏暗,混杂着劣脂香粉气等等怪味的屋子里,席地而坐少女与站直的少年四目相对。
那种虽然站着但似乎被俯视的感觉再次出现。 周六郎不由将身子更加绷直,死死的盯着这少女的双目不肯避让半分。 而一旁婢女也不由紧张的咬住下唇。 她想起来娘子曾说过,事不过三。 周六郎来娘子面前惹事生非,这已经是过三了,那么,娘子,会如何? “程娘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他们鲁钝,听不懂也不肯听懂你的话,所以……。”秦郎君说道。
他的话没说完,程娇娘看向他,打断了他的话。 “但是,他依旧是你的好友,是不是?”她问道。
秦郎君看着她,微微愣了下,旋即笑了。 “他有错,你知道,你却不会怪他,而只会帮他。”程娇娘接着说道,“你一直在帮他,不管是酒后同杯,还是此时谆谆劝慰。”
同情解忧,愤而不平是事实,但又不得不说,这样做,到底能缓和二人之间的对立。 秦郎君含笑点点头。 “是,娘子是明白人。”
他说道,轻轻叹口气,“程娘子,我是想让你给他一次机会,他是真知道错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你,对他真好。”
程娇娘说道。
“人生难得一友,尤其是我这样的。”秦郎君伸手扫量自身,哈哈笑道。
程娇娘看着他。 “我能治好你的腿。”她忽地说道。
屋中人一愣,周六郎不可置信向前一步,秦郎君亦是笑一顿。 “什么?你能治好他?”周六郎脱口急问道。
程娇娘看向他,点点头。 “但是。”她说道,“我不会给他治。”
周六郎只看到点头,满心不可置信,还未来得及欢喜,就听了她接下来的话,顿时愣住。 他面色顿时铁青。 “为什么?”
他喊道,咬牙,旋即想到什么,“就因为你那什么狗屁非必死之症不治吗?”
程娇娘摇摇头。 “不是。”
她说道,看着周六郎,面色木然,“是因为,你令人生厌。”
“那管他什么事?”
周六郎怒喝道。
程娇娘目光转向秦郎君。 “那么现在,你是不是觉得,人生难得一友,很是欢喜?”她慢慢说道。
婢女则猛地伸手握住领口,瞪大眼。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好狠,好厉害! 屋中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秦郎君忽的抬手施礼,哈哈笑了。 “娘子厉害。”他说道。
“周六公子,对我的事,你真是多虑了自扰了,那真不算什么对不起。”程娇娘慢慢说道,看着周六郎,伸手一指秦郎君,“你看,这个才叫真的,对不起人了。”
周六郎胸口起伏,神情骤变,他本不傻,此时已经明白这女子的意思。 “程娇娘!”
他吼道,踏上前一步。
程娇娘抬头看着他,神情木然。 “原本无事,偏你生非。”她问道,“如此,你可如意了?
最鄙视,所以漠视,原以为撕破过结,双方直面,总好过漠视,到底也能解了鄙视。 不破不立,不痛不生,没想到干脆痛快,结果会是激怒了这个女子。 任你们说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想了那么多,到最后,在人家这一句话面前全部灰飞烟灭。 所以,天下道理不在话多,而在,一语中的。 屋中相对三人,程娇娘漠然,周六郎愤然,秦郎君片刻怔凝。 “我也错了。”他旋即说道,面带笑容摇头,冲程娇娘拱手。
“你有什么错!别跟这个….”周六郎吼道,怒气难抑。 程娇娘抬头看他一眼。 她能治好,她能治好….. 治好秦郎君那残了的腿,能治好,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跑跳,肆意。 周六郎身子发抖,在这女子的一眼之下,到嘴边的那句怒言硬生生的咽回去。 “感觉,怎么样?”程娇娘却没有就此作罢,看着他,木然问道。
感觉怎么样? 那种想骂不能骂,气愤在心中奔腾冲击,却不得不压制的感觉怎么样? 那种猫儿戏鼠的感觉怎么样?当然,问的是老鼠的感觉。 周六郎攥在身侧的手发出咯吱的响声。 “周六,你闭嘴。”秦郎君说道,再次看向程娇娘,他的神情除了最初那一瞬的波动后,便一如既往,似乎根本没听到什么能治好自己的腿,但是就是不给你治的话。
“程娘子,我现在明白了,你先前对他真是无事,真没看在眼里,不止他,整个周家你也没看在眼里,那这次你生气,”他问道,“是因为他将这个半芹的错推到你身上吗?”“不是。”
程娇娘说道,看了一眼一旁不敢哭还用袖子死死掩面的半芹,又转过头看周六郎。
“我的东西,喜欢你们就拿走,我不生气,我的东西,想要走,就走,我无所谓。”她说道,“人也好,东西也好,而已,只是,拿走不是为了喜欢,走不是为了过的更好,而是为了作践,实在是,不忍睹”
“是她自己作践自己!管别人什么事?”周六郎怒喝道。
程娇娘看着他。 “我喜欢这样做,管别人什么事?”她说道。
周六郎恨恨的看着她一刻,拂袖转身而去。 “某明白了,多谢娘子。”秦郎君也起身,神情轻松含笑有礼说道。
程娇娘与他还礼。 二人之间气氛融融,似乎才饮茶吃酒结束告辞一般 “哦对了。”秦郎君被小厮搀扶起身走到门口,又想到什么回头,“还有一件事某不解。”
程娇娘看着他。 “娘子为什么喜欢让丫头叫半芹呢?”
秦郎君问道,一脸好奇。
“好听。”程娇娘答道。
秦郎君哈哈一笑,拱手施礼而去。 周六郎站在院门外,如同石雕,秦郎君轻叹一口气过去。 “她…”周六郎僵硬开口,说道,“她是瞎说呢…她..就是故意…她不一定能治好的….她就是言语舌毒之人….” 秦郎君伸手拍他。 “六郎,区区言语,区区女子,你就如此怕了?”他笑道,摇头,“我可真是看错你了。”
“可是你的腿!”
周六郎吼道,面色涨红,“你的腿!”
“我的腿便是我的命,人若不认命,便不得自在。”
秦郎君看着他,肃容说道,“周箙,我自己要放下,我自己要自在,你非要逼我不自在吗?”
周六郎,名箙,字子键。 提名而呼,如同斥骂。 周六郎绷住嘴攥紧手。 “六郎,你输了。”
秦郎君说道,声音缓和,又一笑,伸手再次拍拍他的胳膊,“输了就输了,没什么大不了,也没什么丢人的,放下吧,至少,你和她的结到此为止了,如此,也好。”
周六郎看着他,咬牙。 “休要再提。”
秦郎君抬手示意道,“我知道,这娘子一刀子捅的稳准狠,你心内郁结难解,但是,六郎,你自己打起精神来,别让我这个本该最丧气的人,还要想法子给你打气,你要是这样的话,可就真的不够朋友了。”
他说罢哈哈一笑,伸手捶了周六郎肩头两下。 周六郎跟着挤出一丝笑,动了动嘴唇,到底没说出什么。 “走了走了。”
秦郎君说道,“以往你整日守在家里,想着如何化解,如今不用化解了,可以放下了,终于可以去打猎了,快走快走。”
他被小厮搀扶先行,周六郎转身跟随,抬眼看前面一瘸一拐而行的秦郎君,别的时候从来没有什么感觉,此时此刻这一幕却如同两只飞箭只刺双目。 我能治好你的腿!我能治好你的腿!可是,因为你是他好友,所以我不给你治! 因为你,所以他才不得治。 这个,才叫真的,对不起人! 他猛地转过头,大口的喘气,身子紧绷颤抖。 混帐!混帐!好毒!好毒!好狠!好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