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兰喃喃之语,本失神的十七公子却陡然听的清楚。
“你说什么?真有此人?”他惊讶问道,“还是你家的姊妹?”
春兰回过神,忙退后几步,低着头不答话了。 “奴婢看错了。”
她含糊说道。
十七公子呸了声,用扇子打春兰的头一下。 “把我当傻子呢!快点给我说是谁!要不然我让姑母卖了你!”他恶狠狠说道。
春兰顿时又是急又是委屈又是害怕。 程大夫人一向惯宠这个娘家侄儿,这个侄儿又是个跋扈撒泼之人,真闹起来,自己纵然能不被卖,但依着这公子跋扈睚眦必报的性子,自己休想留在四公子身边了。 小丫头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奴婢真的记不清了,恍惚觉得,觉得像是二老爷家的大娘子。”她哽咽说道。
“骗人,二老爷家的姐妹我都见过,哪有这么个美人。”十七公子说道,一面再次凶恶上前,伸手抓着自己的衣领,眼珠转了转,看着这小丫头哼哼一笑,“你这小婢子再不说,我就告诉姑母你勾引我!”
春兰吓得魂飞魄散,又见这十七公子果然伸手扒着衣领就要露出膀子,不由尖叫一声噗通跪下。 自来丫头奴婢被恐吓不怎么样就把她们怎么样,这种不怎么样就说她们把别人怎么样的事还是头一次遇到。 虽然事主不同,但效果对婢女来说是一样的,甚至后者更可怕。 “是二老爷家的大娘子,因为傻,从小就被养在外边,去年才回来的,如今又被她外祖家接走了,十七公子自然不曾见过。”
她哭道。
十七公子咦了声。 程家二房生养个傻子的事,他自然也听家人闲谈说笑过。 “那个傻子?”他不可置信的又扭头去看画。
画中美人静静看着他,如仙如幻。 正说着话,门外脚步声响,程四郎迈步进来了,一眼看到春兰跪在地上,再看十七公子站在几案前,眉头便皱起来。 “十七来了,快坐。”他掩饰不悦说道。
十七公子看着他眼神微动,伸手接过来。 “四哥,你画的二叔家的这个傻子一点都不像。”他笑嘻嘻说道。
“哪里不像,她就是这样的。”程四郎脱口说道。
他话一出口,见十七公子神情恍然明了,心里顿时嗨呀一声该死,竟然被套出话。 “不,不是,我没有画她。”他忙说道。
但已经晚了,十七公子早不理会他,转身又站到画前,面色惊愕审视美人图。 “原来,傻子也能长得这么美啊。”他口中说道,眼神亮亮。
陈老太爷的厨房外,站着好些仆妇丫头挤着往内探看,推推搡搡你挤着我我踩着你她挡住了她,低声嘈杂窃窃。 透过窗棂可以看到其内坐着的女子,头发用布罩起来,宽大的衣袖束起,正专心的研磨什么。 在她身前,两个丫头正逐一端上三个托盘,其上摆着冷碟菜饭。 程娇娘研磨了散茶在一旁炙烤,半芹将烤好的茶点撒在一道菜上。 “好了。”看着茶撒完,程娇娘说道,一面站起身来。
便有两个丫头忙进来,冲她们施礼端起托盘,待程娇娘主仆先行而出才跟上。 门外的仆妇丫头都忙挤着看。 “…做的好精巧……” “..这是什么鱼……” “…这果子炸的真好….” “…闻着没什么味,不知吃起来怎么样….” 议论纷纷说说笑笑的看着丫头们将饭菜送入陈老太爷厅中。 陈绍和夫人此时已经用过饭了,坐下来接着方才的话题。 “她跟十八娘差不多,我觉得她比十八娘可要懂事多了。”陈夫人说道。
“那怎能一样。”陈绍摇头说道,“十八娘是怎么长大的,她又是怎么长大的。”
陈夫人点点头。 “那她还能长成如此,更是好。”
她说道,一面笑,“当真是神仙保佑了。”
陈绍微微走神 这个女子看似文静柔和,却是十足的强势,在这文静不多说不多行之下一切事似乎都握在她手中。 就比如周家靠着顽童胡闹强接了她去,可是结果又如何,除了闹得灰头土脸,最后这女子还是住进了那个宅院,一切还是按照她的安排,只不过是间隔一段而已。 这是无依无靠,母亡父弃之下养成的独立独行吗? 这世上想要独立独行的人很多,但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天生聪明的人是有,但天生痴傻之后又能变聪明的,就可不是天命了,而是人力。 陈绍有些迫切的坐直身子。 “但愿消息快些来。”
他说道。
陈夫人不解。 “什么消息?”她说道。
“并州的人。”他说道
家里派了人去打听程娘子的事,陈夫人也是知道的,也觉得是应当的。 夫妻二人说了话就往陈老太爷这边来了,进门就听见陈丹娘在说话。 “还有没有?我想再吃一碗。”她说道。
当听到仆妇说没有了的时候,小孩子的脾气还上来,放碗筷的动作大了些。 “没规矩。”陈绍立刻呵斥道。
陈丹娘知道错了低头不敢再说话。 得知程娘子已经走了,陈绍夫妇有些意外。 “程姐姐说是来请我们吃饭的,请完了她就走了。”陈丹娘说道。
陈绍笑了。 “怎么?也不听听客人的评价?”他问道。
“心意都看到了,再说。”陈老太爷说道,一面看身旁两个孙女,“根本也不用听就知道。”
陈丹娘是个孩子,抑制不住眼巴巴的看着空了盘子,陈十八娘虽然年长几岁,但也慢慢的舍不得咽下盘中最后一块嫩鱼。 “这么好手艺?”
陈绍问道。
陈老太爷点点头,带着几分感叹。 我家娘子教我的。 他面前又浮现初见时那婢女欢天喜地的神情以及话语。 没错,没错。 那些曾经熟悉的认为是虚伪的恭维或者讨好的话,如果是这程娘子身边的人说来,就要认真对待了,因为,那是真话。 程娇娘的马车坐的马车依旧是桥头租来的,看到程娇娘主仆被一群仆妇送出来,在陈家门房捧着一碗茶战战兢兢喝了半日的车夫忙跳起来,直到赶车出了街才如同入了水的鱼儿一般缓过气来。 这住在那间宅院里的毫不起眼的外乡主仆几人,出门总是租车马的小娘子,竟然是陈相公家的座上宾。 “我在京城租车马虽然贵了几个钱,但我家的马车都是很干净的,回去之后我每天都刷洗。”车夫忍不住说道。
坐在车前的婢女笑了。 “我知道,要不然我怎么总是租你的呢。”她笑道。
车夫受到安抚再次松口气。 “娘子要不要买辆车马?”他大着胆子建议道。
能够出入陈相公家的怎么养不得车马。 “那样的话还得再买个车夫。”婢女说道,“我们还不一定在这里多久,再说也不常出门,所以不用的。”
娘子似乎不喜欢被人察觉行踪,也不喜欢有特殊标记的马车。 在门前会了钞,车夫欢天喜地的走开了。 金哥儿在车响的时候就打开了门,高高兴兴的接过来,还没走几步,斜刺里就有人冲过来,将他挤到一边去了。 “又是你!”
婢女喊道,看着眼前的少年,气的瞪眼,“周公子,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教训还不够!你还有没有别的朋友?”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话自然也可以反过来说。 果然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婢。 一个闷声不语,一个伶牙俐齿,都是让人讨厌。 周六郎面色铁青,将手里的一个匣子猛地塞过来。 “这是什么?”
婢女挡不住被塞进手里,喊道,她低头看去。
一直安静左右护在程娇娘身边的金哥儿和半芹也看过来。 这是一个点心匣子,上面刻着一个标记章。 跟太平居做的茶点装售倒是一样,只是上面的字… “玄妙观。”婢女念道,一面冷笑,“什么好…”
她的话音未落,一旁的金哥儿呀的叫起来。 “玄妙观!玄妙观!”他喊道,似乎看到了什么稀罕物,几乎要手舞足蹈,“娘子,玄妙观!”
半芹走的时候,江州还有两个玄妙观,婢女来的时候,玄妙观正渐成名,还未切身察觉就离开江州。 说起来,对玄妙观点心最熟悉的就是金哥儿了。 金哥儿这一喊,婢女也回过神想起来。 “是江州的?”
她迟疑问道,看着眼前的少年郎。
所以特意弄来江州的产物,让娘子解思乡? 她的神情有些古怪。 我会娶你的… 这个话在耳边隆隆滚过,婢女不由打个机灵。 周六郎转身走开了,上马而去头也不回的混入街道上远去了。 婢女拿着匣子转身看程娇娘。 “娘子,这个…”她说道。 “不知如今做的如何?”程娇娘说道,嘴边浮现一丝笑。
娘子住在玄妙观,看来那时候是常吃的,所以见之欢喜吧。 这个周六郎,这么久就这件事做的还像人做的事。 婢女笑着将匣子拿好,率先进门。 “那咱们尝尝,在家时我只听过,还没吃过呢。”她说道。
一行人进了家门,金哥儿插门,半芹忙去备水,程娇娘正要迈上台阶,左边的院墙上忽的咚的响了声,吓得院子里的人都停下看过去。 高高的墙头上慢慢的伸出一只手。 这是一只修长的手,日光下泛着光格外亮眼,一时间诸人眼里只有这一只手。 “鬼呀!”金哥儿第一个喊起来,抱着头蹲下。 他这一喊,让原本只是发呆的半芹和婢女下意识的跟着尖叫一声。 那只手似乎被这男女尖声喊叫也吓到了,抖了下扒住墙头,紧接着又一只手扒上墙头,一个人头从墙头后探出来。 乌黑的眉,亮若星辰的眼,高挺的鼻梁,以及薄薄的嘴唇,白如玉的面庞居高临下的呈现在院中人眼前。 “吓死我了!差点掉下去!哪里有鬼?”
他问道,长眉挑了挑,盯盯的看着程娇娘,嘴边浮现笑意,还带着几分抱怨,“因为你,我又被吓到一次了!”
*************************** 参加年会,明日出发,今日准备一下,所以今日还是一更,抱歉,请大家多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