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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自诩为执棋者 不知已成局中棋(1 / 1)

翁同龢自以为已经胜利在望了,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来,暗暗地弯着嘴角笑了一下。但在光绪看来,他已经输了,而且输得很彻底。他眼前的这个弟弟,是一个壮志凌云,抱负不凡的雄才,可惜自己,却是个有名无实的皇帝,不能充当他坚实的后盾,如果彻底倒向自己这一边,则有可能一事无成。为了成事,只能委屈求全,委屈了光绪这个名义上皇帝,迎合慈禧这个实际上的掌权者,方能成全自己一番青云之志。这既是载洸的无奈,也是他身为皇帝的悲哀。听完这话,光绪不仅没有动怒,反而是神色哀伤,载洸从他眼里看出了些许同情之意。他是在谅解载洸?还是在怜悯自己?光绪不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载洸的肩膀,默默地转过身来,那个萧条的背影后面,会是一张怎样扭曲的脸庞?光绪走了几步,僵直不动,站了许久后,才缓缓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等到他转过身来时,已经整理好了面部表情,摆出了皇帝的威仪来。他对着载洸若无其事地说道:“你不必跪着了,起来回话吧。”

“遵旨。”

“皇上……”翁同龢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光绪便止住了他。只见光绪朝他举了下手,示意他不必多言。翁同龢也只能收回憋到了嘴边的话,极不情愿回了一句:“诺——”光绪又说道:“听说你这次从北洋回来,还带了一个人,叫慕容湛是吗?”

“正是,此人学成西洋,旅居欧洲多年,深谙新式军务。臣知道皇上爱惜人才,意欲强军,遂向皇上举荐此人,与臣一起,辅助皇上成就大业。”

“那慕容湛现在何处?”

“就在殿外候着,等候传召。”

“皇上……”“朕知道。”

翁同龢刚想发言的时候,又被光绪打断了,搞得他这个帝师很没面子。光绪皇帝又对着载洸说:“不必见了,朕相信你的眼光。只是朕说了,不完全算数,你知道该怎么做。皇太后那儿,你还得去打个招呼,去请懿旨吧。”

载洸此刻还有点楞逼,刚才光绪步步紧逼,自己的处境险象迭生,眼下光绪却跟变了人似的,翻脸比翻书还快,有点令载洸摸不着头脑。光绪见他还站在原地不动,便轻松地开起了玩笑说:“还不走,是想留下来,讹朕一顿御膳吗?”

载洸随即笑了笑回到:“那臣便不打扰皇上了,臣告退……”载洸退下去之后,翁同龢一脸憋屈地问光绪:“老臣不知皇上此举何意?”

光绪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后,语重心长地说:“翁师傅,你知道朕刚才与载洸对话的时候,朕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翁同龢回道:“臣岂敢妄猜天意。”

“朕好生羡慕。”

翁同龢听完,愣了一下后说:“臣愚钝,不解圣意,还请皇上赐教。”

“朕羡慕载洸,手握重器,独揽大权,可以实现自己的鸿鹄之志。这天下,对他而言,犹如一盘棋局一般,位居臣下,却能携天子令执天下之棋!一展宏图!鲜衣怒马!纵横天下!好不快活!”

“臣听皇上一言,心里只有忧与悲。忧的是,皇上如今大权旁落,备受掣肘,不能施展心中抱负,每每想到这,老臣内心万般悲痛,犹如蚂噬。悲的是,贝勒既为人臣,竟然不体圣心,明知道皇上的种种难处,却不想着为皇上效忠。反倒另辟蹊径,弃君上于不顾,骄横恣意,竟敢敢当着皇上的面,直言自己的不忠之心,其心可诛。皇上如今不仅放虎归山,还养虎为患,意欲让贝勒执掌兵权,皇上身边,已有一虎,难道还有再生一虎吗?”

光绪听完,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淡淡地说道:“翁师傅岂不闻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之道理?”

只见光绪邪魅一笑,不知是激动,还是兴奋。翁同龢从未见过这样子的光绪,站在眼前的人,仿佛不是他的学生,而是一个喜怒无常的陌生人一般。翁同龢似乎意识到,载洸对光绪影响太大了,这位长期被压抑的皇上,似乎在那个天赋异禀,而又逍遥自在的亲弟弟身上,寄托了太多复杂的情感。是羡慕,还是嫉妒?是宠爱,还是忌恨?兴许连光绪自个儿都难易辨认。这两人既是兄弟,又是君臣;既是至亲,又是宿敌。真真假假,忽明忽暗,一切都如同布满层层迷雾的山谷一般,只有穿过幽静的小道,才能一窥石碑上面的真迹。过了一会儿,光绪像是找回了魂魄一般,脸上那个亦正亦邪的表情渐渐收拢了,又变回了那个平日里内敛平静的光绪,脸上犹如没有风的湖面,将情绪都潜藏在内心的深处。接着光绪又略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说:“翁师傅,你觉得,皇太后会同意载洸掌兵吗?”

翁同龢刚刚被光绪帝的异常反应吓到了,这会听了光绪讲话,才回过神来,毕恭毕敬地回道:“回皇上,贝勒神机妙算,诡计多端,说他足智近妖,也不为过。臣料想,皇太后那儿,他兴许会遇到些许坎坷,当终究还是能如愿的。”

光绪又问:“难道,皇太后就不怕他有异心吗?”

翁同龢思索了一下后说:“这个……老臣倒不得而知了,皇太后向来老谋深算,城府极深,她的心思,常人难以参透。”

“论才智,论心机,论城府,朕可能都不如他们二人。你刚才说对了,朕就是要养虎为患,朕要看着载洸一点点壮大,一点点羽翼丰满,一点点地养成大老虎。到时候,一山不容二虎,总有一天,他会跟后党的势力直面碰撞的。我们只需静观其变,以逸待劳,坐收渔翁之利便可。”

翁同龢一听,心里先是一惊,没想到光绪看似做了一件不利己的蠢事,实则是大智若愚的精心布局。但是身为光绪的老师兼臣子,与光绪朝夕相伴这么多年,翁同龢深知,载洸跟慈禧这两人,已经将权谋之术玩得如火纯青、出神入化。要想跟他们在阴面上玩权力的游戏,仅凭光绪这点心机,还是相去甚远的。翁同龢内心震惊之余,也不免产生了些许担忧,但又不好驳了皇帝的面子,便迎合着说:“皇上深谋远虑,高瞻远瞩,臣自愧不如。”

光绪听到这,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样的笑容,幼稚而又率真,他上次露出这般的笑容,还是在没进宫当皇帝之前、三四岁孩子的时候。“皇上为何面露喜色?”

光绪饶有兴致地摆弄着眼前的笔筒,像是在逗着两只蛐蛐玩似的,低眉含笑地说道:“朕只是好奇,两虎相斗,究竟鹿死谁手。载洸能将天下视作一盘棋,朕便将他也视作棋子,这天下,终归还是朕一人的!朕要让天下人知道,朕绝不逊色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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