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无忧先前就目测过,这里的骑兵最多只有三百多骑,但若是她没有猜错,阿木古郎最少带了五百骑出来。他们绕远,走林地,却还能如此快的到达,光是路上的减员,就在一百多骑。这种损耗比,绝对称得上巨大这两个字。她知道拓跋烈向来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可,连这种损耗都付得出来,也足见拓跋烈这一次对她,真的是势在必得。“公主殿下……”城楼上的郭怀再次开口:“公主殿下,你就和他们走一趟吧,下官保证,只要公主殿下一离开,下官就立刻开城。”
这话方一出口,就几乎气炸了城下诸人。刘范嘶声吼道:“郭怀,你失心疯了!你知不知道公主殿下做了什么?要是没有公主殿下,我们三万边军的性命,早就已经没有了!”
郭怀讪讪地站在那里,不开口,却也不开门。“范为,伍胜,王文俊……”向晖也反应过来,冲上前大叫:“你们的儿子,弟弟,都在那三万军里,我亲眼看见的,公主殿下救了他们,你们就这样对公主殿下?开门,听到没有,快开门啊!”
向晖叫的这几个人,都是朝风城中权贵,也都是凤无忧先前见过的。这些人面上现出惭色,也微微意动,可是,还是没有开门。此时,千心也在上面的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姓梁的!”
她打马越众而出,怒目圆睁:“你不记得你孙子是怎么被娘救好的了吗?你也要忘恩负义?”
那个姓梁的就是梁族老,当日的酒宴之上,他的孙子被硬物噎到喉咙,几乎被噎死,甚至已经翻了白眼,若不是凤无忧在那里,只怕真的就没有了。而且,那个孙子,还是他们梁家唯一的独苗。梁族老感激涕零的样子还在眼前,可是如今,在城上冷目以对的人里面,竟然也有他。听到千心的指责,一直沉默站在那里的梁族老忽然扑上前,大哭起来。“公主殿下,你既救过定儿一次,就好人做到底,再救他一次吧!”
他哭得稀里哗啦,伸手指向凤无忧的后方:“公主殿下,定儿被他们抓去了,若是公主殿下不跟他们走,他们就要杀了定儿!”
“公主殿下,你行行好,再救定儿一次吧!”
梁族老开了头,忽然之间,又有数十人都趴上了墙头,同样对着凤无忧大声喊叫。“公主殿下,我丈夫也被他们抓去了,求公主殿下救救他!”
“还有我父亲!公主殿下,他们说不会杀你的,你就和他们去吧。”
“公主殿下,你救下他们,我们朝风城永远都会名词你这份大恩大德。”
……“你们……”千心只觉得脑子发晕,一口气像是石头一般死死地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几乎把自己硬生生憋死。她怎么就问了这么一个问题,怎么就遇到这么一群无耻的人?而聂铮燕霖等人,则早已死死握住身边兵器。无耻之徒!若此时能够城门大开,他们也不想再入内寻求庇护,而是挥剑杀光里面那些无耻小人!就在此时,千月挣扎许久,终于吐出了口中的布巾。“你们这群混帐,活该!”
她怒吼:“娘娘让你们闭城自守,你们是怎么做的!若不是你们一定要开城举行冬会,怎么会给北凉人机会!”
那日北凉骑兵突袭冬会,并没有多做无谓杀伤,而是全都捡着城外之人中穿着华贵,面目光鲜的人,也不论男女老少,掳了就走。当时会上还有许多人,更有许多妇女小孩在那里闲逛玩耍。郭怀正在城中悠哉游哉地喝茶看戏,外面管事的人根本不曾见过这种场面,直接吓傻了。若非千月及时出面组织众人回城,他们光是自我踩踏,就不知要死多少人。千月组织着人逃回城中,清点之下,才发现足有两百余人被掳走,而这两百余人之中,不乏权贵亲眷。毕竟,有能力逛会市,并买下一些珍奇东西的,本来就以这些人为多。北凉人掳了人之后根本不走,就打马在城前耀武扬威。还有数骑人马往来不断,向城中大声喊话,让他们用凤无忧来换这些人质,若是不从,就把这些人质通通杀光!甚至,他们还在那些人里找了一个衣着相对差一些的,直接在城门口杀了立威。千月见状就知不对,立刻警觉。可就算是这样也已经晚了,郭怀调动衙役,那些权贵们也召来族兵,硬生生将她给抓了起来。也亏得,他们还顾及着她是凤无忧的人,不敢下死手。否则,她此时恐怕连命都不在了。“娘娘……”她朝城下大喊:“这些人都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不必管他们,杀了就是……唔……”话未说完,早被一侧的人压住,赶忙又把她的嘴给塞住。郭怀气急败坏,那日的事情,居然被千月就这么给喝破了。他脸上阵青阵白,但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什么可说了,只能破罐子破摔。“公主殿下……”郭怀再次扬声:“还请公主殿下念及两百余条人命的份上, 随他们去吧!”
他们此时,连最后一层遮羞布也不要了,就是要逼着风无忧去换那些人质。谁让,他的夫人也在其中呢?“无耻!”
刘范目眦尽裂。他眼中几乎瞪出血来。他向来以这些人为同袍,为了保护这些人而流血送命。他从不曾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甚至,就连数日之前被围在大望谷附近,袍泽尽数死去的时候,他也没有一丝怨言。可现在,他却后悔了。因为这些人,根本不值得。向晖也是咬紧了牙关。但他终究是朝风城中土生土长之人,心头总还存着最后一丝希望。“郭大人……请你三思,公主殿下救下三万边军,是我们,是整个南越的恩人,我们怎么可以如此对公主殿下!”
然而城上却有人叫道:“向晖,你是痛不在身不关己事,若我告诉你,你的小妹妹也被抓走了呢?”
向晖顿时一怔。他这个妹妹是父母老来得女,与他年龄相差了十多岁,天真又可爱,向来是他的心头宝。她也被抓去了?“你为何不说话?”
城上之人又道:“说我们无耻,可现在轮到你了,你又做何选择!”
向晖忽然间转头。凤无忧却并未理会,只是淡然地看着他。向晖看着凤无忧,忽然就想起了不久前他们才一起经历的一切。以三十冲数万的勇气。兽潮奔涌而过的震撼。大雨中死命护旗的决心。还有,谷底袍泽终于冲上来,反将东林军打得落花流水的痛快。凤无忧不知险吗?凤无忧和他们有什么过命的交情,一定要为他们做到如此地步吗?没有。凤无忧只是认为这样做是对的,就去做了。仅此而已。心头又滑过妹妹的身影……向晖忽地一挺身子,怒道:“若非公主殿下,现在就是连朝风城都不一定还在不在!我向晖是个堂堂正正的人,耻于与你们为伍!我今日若是与你们同流合污,我妹妹也会看不起我!若想杀公主殿下,就连我一并杀了!”
向晖抽出腰刀在衣角上用力一划,竟是当场与生他养他的朝风城,割袍断义。一时间,城上一片鸦雀无声。人世间的渺小与伟大,总是需要对比才能体现出来的。向晖是个小人物,但谁又有说,此时此刻的他,不伟大?凤无忧扯了看唇,这样恶劣的情况之下,居然还能笑出来。郭怀恼羞成怒,忽然用力一挥手:“他们想死,就成全他们!”
瞬间,那些原本趴在城头的人都被拉回去,取而代之的一排弓弩手,而上满了弦的利箭对着的不是北凉骑兵,而是……凤无忧。南越的箭,却对着南越自己的人。不知何时,拓跋烈的大军也到了。不过,他并未逼上前,而是就在阿木古郎不远处停了下来,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凤无忧……”看完这一幕,他终究还是出声。凤无忧转头。到了此时,就是再想要朝风城开门,那也是不可能了。此时开门,只会让北凉大军一拥而入,以北凉惯用的战事手法,就是屠城也不是没有可能。而此时,凤无忧也才看清,先前那停在远处的三百骑上,驮着的果然是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有。他们都被绑缚着,嘴里也塞住了布。拓跋烈歪歪斜斜地坐在马背上,痞笑着:“凤无忧,被自己人堵在城池外面,是什么感觉啊?”
千心愤慨不己,拓跋烈也太要脸了,眼下这种局面是谁弄出来的?不就是他吗?他竟然还好意思在这里问凤无忧是什么感觉。若是可以,千心简直想过去狠狠咬他一口。他竟将皇后娘娘陷到如此绝境之上。“值得吗?”
拓跋烈又道。你拼了命地赶到南越,值得吗?你费尽心思为他们谋算,值得吗?你以三十对数万,救下他们那么多人,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