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北宸将蓝若倾口中的锦帕拿了下来,拿出自己的卷帕为她擦拭着额间的汗珠。此时的蓝若倾嘴唇青紫,面色苍白异常,整个人都好似死了一般。君北宸扯过纱布将蓝若倾的伤口包扎起来,又略带笨拙的将衣服为她穿上。做好一切,他才轻轻抚着蓝若倾的额头,低声说道:“本王不准你死。”
言罢君北宸只朝影卫问道:“阁主还需要多久能到?”
“回禀主子尚需半个时辰。”
看着蓝若倾消瘦的略有塌陷的双颊,与她浓重黑的眼圈,君北宸只将派去跟随蓝若倾的影卫唤了进来寒声问道:“怎么回事?”
“启禀王爷,主子最后一次给王爷传信之后,偶然发现穆凡被囚禁将军府中,得知西北驻军人数有诈,便令穆凡带兵攻打北凉,主子亲率轻骑回来增援。”
“增援……”这个女人还真是……君北宸紧紧握着蓝若倾的手,不由不禁低声说道:“傻瓜,一千轻骑就能抵挡十五万叛军?你还真是自负的厉害。”
这个女人到底是有多傻,才会蠢到七天的路程只用三天三夜就赶了过来;她是有多傻才会认为一千轻骑可以缓解西北之急;她是有多傻才会不顾生死替自己挡这一刀?君北宸心底的声声质疑都化作死死握住蓝若倾的手,丝毫不肯放下,好似一松开就再也回不来一般……经此一战,各方损失都较为惨重,一时间北凉军也好,叛军也罢,都摸不清君北宸这边到底有多少兵力又是如何布防,只都未曾轻举妄动。一时间,这两日倒也算得偷上浮生片刻闲。由于两军交战大伤元气,各方又都是难得安分守己。关内将士也终能稍作休整,只是这一静下来,人心难免悲凉……多少午夜梦回,想起沙场浮尸的场景,想起身边的兄弟一个个倒下,回忆着自己踩过山丘般的战友遗骸,想起那漫天的血红尘埃,所有人的心都异常疲惫起来。整个军营内的氛围顿时变得安静而又压抑……征战时无心多想,然而此时一经闲下来,停下来,脑海中的一幕幕就不由浮现。两日的休整,众将士不但不见精神,反而情绪低落的可怕,异常沉闷压抑。倒是蓝若倾得益于阁主及时的救治,在这两日的光景竟恢复的极好,只剩胸口的外伤暂时不能负重,容易撕裂或是感染。出来随君北宸巡视一圈,蓝若倾发现城内将士毫无士气可言,不禁英眉微蹙。“两军对战,虽是伤亡惨重,但也不至于令士气如此不振,眼见重仗在即,当务之急必是重整军风。”
“你有何想法?”
“追悼亡灵,哀兵必胜。”
君北宸只抬眸望向蓝若倾那清寒的眸子,好一个哀兵必胜。只见他挥手唤来侍卫当即下令道:“传本王命令,集结军队。”
“我想亲自督办此事。”
蓝若倾见君北宸同意,只接着说道。“好。”
蓝若倾应了一声,便转身回房换上铠甲,本就一身男装扮相的她此时看来越发英姿卓越,即便是站在君北宸身侧,也难掩那份独属于她的光芒。只是与君北宸相比,她的光辉不似他那般明亮耀眼独树一帜,而是更像太阳的余晕,使人感到如沐春风的温暖,却又带着不经意就会灼热的刺痛。数十万将士齐聚一堂,整个沙场庄严肃穆,看着士兵们深深散发的哀戚之色,蓝若倾大步朝前走去,每一步都异常沉重,掷地有声。人刚站定,便见她气息微调,声音宏亮而又清冷:“今日众将士集结于此,不是为了出征迎战,亦不是为了沙场点兵。而是为了追悼亡灵,祭奠我们那些战死沙场的兄弟!所以,众将士听令!转向西北方。”
“是!”
众人听闻祭奠亡灵四字,当即一呼而应,只见蓝若倾一声令下,十万大军整齐划一,只听铠甲发出的清脆响动,再无其他杂念。“默哀三炷香的时间。”
除了蓝若倾那道划破天际的声音,沙场上唯剩风声呼啸,再无其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远眺着西北方向,远眺着那片被浮尸遍野被血染红的沙场,虽然他们竭力抢回了大部分将士的尸体,却依旧有着更多被铁骑践踏,化作淤泥的尸骸,他们无法将他们带回故土,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战死他乡,化作尘埃,永远的留在这片渗满了鲜血的土地。不过三炷香的时间,却仿若过了一个世纪那般遥远。所有人都悲愤着,哀戚着,甚至能够听到悉率的哽咽声。一群流血不流泪的铮铮汉子们,在这片土地上可以抛头颅撒热血,可以奋勇杀敌不惧生死,但是他们却依旧无法理解,为什么前有北凉敌兵,后有十余万东周叛军,为什么自己的弟兄们没有死在北凉人手里,反而会死在昔日本应是战友的叛军刀剑之下,为什么!将士们的双眼猩红,越是沉寂,越是恨意与怒意冲天。然而就在此时,蓝若倾那清冷平静的声音却再次响起,仿若战鼓的声响一般狠狠砸入每一个人的心中。“青山座座埋忠骨,马革裹尸把家还。告诉我,从军,你们怕了吗?”
蓝若倾的问题刺穿每一个人的心尖,怕吗?他们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面对伤痛,面对死亡,怎么会不怕。但是怕,就能让北凉人不侵略入关吗?怕就可以让死去的兄弟亲人死而复生吗?十万将士无论当日出何原因选择参军,自穿上铠甲的那一刻,便已注定了自己的命将不单单属于自己,而是属于这个国家,这片土地,甚至是那些手握重权的政客……所以,他们没有怕的权利,他们只有想要活下去的信念,活着,才是唯一的信条……“我莫仇,自穿上这身盔甲之时,便知道自己的命属于这个国家,属于这片土地,但唯独不属于自己。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莫仇不求名留青史,不求马革裹尸,但求与逝去的兄弟一起长眠于这片浴血的土地,这才是我的宿命!这才是军人的宿命!因为有数万兄弟相伴,所以,我不怕死,你们,怕吗?”
蓝若倾高声的咆哮,不由令人惊叹,她那小小的身躯到底蕴藏了多大的力量,才能够有如此底气,说出如此豪言?数十万将士的血气瞬间被蓝若倾激起,嘹亮震天的声音,整齐划一的咆哮:“不怕!不怕!不怕!”
每一声怒吼,都是来自心底的声音,每一声怒吼都是来自肺腑的咆哮与灵魂深处的发泄。“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你们怕吗?”
蓝若倾再次发问。“不怕!不怕!不怕!报仇!报仇!报仇!”
这一次的回答声音更加震荡人心,更加响彻天际……蓝若倾满意的看着将士们的回答,当即抽出佩剑,朝着北凉大营的方向挥剑道:“三天回魂日,让我们带着弟兄们的亡灵带着他们的庇佑,杀入北凉阵营为他们报仇雪恨!”
“杀!”
一声仰天长啸,西北关大门全数而开,十万将士倾巢而出,所有人带着对死者的悼念,带着对敌军的恨意,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一鼓作气,直奔北凉大营……蓝若倾与君北宸一马当先,冲在队伍最前端,并驾齐驱的二人犹如天降神兵,带着希望的光辉直入敌腹,突然发起进攻的东周大军杀得北凉措手不及,没有丝毫招架余地。哀兵必胜!所有哀痛此刻都画为力量,每一刀每一剑都狠狠砍向敌军的头颅,东周士兵犹如不知疲惫一般,明明十万大军中过半之人都是有伤在身,然而此时却好似不知伤痛,只有重复的动作,重复的举刀,重复的砍杀。北凉大军不过须臾便溃不成型,他们心底燃起一丝恐惧,仿若现在面对的并不是东周士兵,而是无数的杀人机器,他们没有章法,没有战术,没有阵型,就是杀!杀!杀!他们不得不放下北凉人的骄傲,他们不得不承认,他们怕了,怕了这些别他们身形瘦弱的东周人,怕了这些即便是捡起木棍也敢与之厮打的残兵弱将……不知不觉间,东周士兵竟将北凉大军逼退数百里弃营而逃,穿过北凉大营,东周大军步步紧逼,直至将人逼退至阴山已西,才占地为营,收兵固城。这里是被北凉之前占领的城池,距离西北关不过几百里,短短半月光景,这里就一片狼藉与凄惨。城之不城,家之不家,一片死寂……“宸王殿下……救救我们的孩子罢,殿下!”
城中的百姓在见到大军进城的瞬间,全都不住的哭喊哀求。待询问才知,北凉军马入城之后将所有银钱细软古董文物,洗劫一空,车马粮草能运则运,运不走的便就地烧毁。然而比这更令人震愤的却是这群畜生竟糟蹋了全城的女子妇孺,即便是尚未及笄的孩子,他们也不曾放过……所有人的心都如同被蝼蚁啃噬一般,钻心的痛只时刻提醒着他们,此仇不报,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