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暖,积雪也逐渐融化,重新露出大地原本的模样。只是这主峰之下的空谷却是被山体滑坡带来的变动而成为埋葬叛军的坟墓。即便是积雪褪去,也不过只剩下被填平了的石土而已。君北宸因急火攻心而耗尽体力,谷主也只能给他开了两副汤药,勉强稳下他混乱的脉象。百里晓生虽然经过谷主的医治已经能够下地走动,但却不宜久行,内力更是丝毫不能动用。被他救出来的孩子也在谷主的悉心照料下恢复了体能。只是孩子毕竟年龄太小,经此一番劫难,不但吓破了心魂,更是因缺氧而失去了全部记忆。此时的他除了百里晓生,对谁都不敢接近半分……“我要爹爹。”
孩子午睡醒来,没有见到百里晓生的身影,就一直哭闹不断。负责照看他的影卫也是毫无办法,只能急步去到谷主那边相求:“谷主,百里公子救回来的孩子醒了,一直哭闹着找爹爹。”
“无碍,我这就过去看看。”
因为孩子体弱,所以这已昏迷便是五日,直到此时才醒,谷主只当即赶了过去。谷主刚一进门,就见那只着中衣的奶娃娃中费力的给自己套着衣衫,衣襟都搭错了方向,飘带更是乱成一团。“孩子不要怕,爷爷来给你看看。”
“爹爹,我要爹爹……”孩子不住的哭喊,只令谷主也没了章法。往日里谷主身边除了药童便是侍卫,从来没有亲自带过这般大小的孩子。看着他那粉啄的小脸,谷主一时竟也不忍心他再继续哭下去。只能耐着性子的哄道:“爷爷带你去找爹爹好不好?”
小孩子水汪汪的大眼睛只眨巴了几下,而后便朝谷主张开了小手,那模样简直就像一个受了惊得小兽一般。“好孩子,乖。”
谷主亲手为他打理好衣衫,刚准备抱他出去,就见百里晓生走了进来。“他醒了。”
“你回来的正好,孩子哭闹着要找爹爹。”
百里晓生的眸子微暗,却是没有说话。小孩子迎上百里晓生眸光的瞬间,便奶声奶气的撒娇道:“爹爹抱。”
百里晓生被这孩子的一声呼唤惹得目光微亮,却也还是忍不住张开双臂将人从谷主怀里接了过来。“你可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百里晓生当时救下他时,这孩子正蹲在地边寻着什么,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按道理来说,如若是南坡那里的村民遗落了孩子,早就该有人出来寻找才是。可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寻子的消息传来。甚至百里晓生特意命人去村中查探都没有找到任何有关这个孩子的线索……孩子见百里晓生问自己话,只略想了一下,便摇晃着脑袋回道:“忘记了……”“这孩子受的惊吓太大,又被积雪掩埋的时间太久,记忆也都衰退了。之后,你准备将他安置何处?”
谷主虽然并不讨厌这个孩子,但毕竟他们身边不宜养着这么一个小不点,更何况这孩子目前还都身份不明,也不知道他的家人是不是在寻他。“我已经命人去村中查探,一旦找到他的家人,就把他送回去便是。”
小孩子虽然心智还不成熟,但是也能听明白些大人的对话,此时听闻百里晓生说要将他送走,当即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眼泪鼻涕全都抹在了百里晓生的衣襟之上……百里晓生也君北宸的脾气秉性极为相似,两人不但对人冷淡,更是洁癖的厉害,生人根本难以靠近他们半步。今日百里能将这孩子抱在怀中已属不易,此时经受他这么一闹,就连谷主都为那孩子提起了一口气,生怕百里晓生一个难以克制,会将他甩向地上。原本谷主都已经做好了接人的准备,却不料百里晓生竟只是冷声说道:“再哭,就把你扔出去。”
虽然百里晓生此时的面色极为阴沉,但是却无半分狠厉之色。那孩子也不知是被他这话吓到了还是自己想明白了什么,突然间就将哭声收了回去,只吸溜着鼻涕软软糯糯的回道:“爹爹不要扔我出去。”
孩子一口一个爹爹,百里晓生倒也没有否认,只是依旧板着一张面孔对他说道:“如果想要留下,就不要惹麻烦。明白吗?”
“嗯。”
孩子虽然还不太懂百里晓生的话,但是听闻留下,也就知道自己不会被抛弃,一颗心也算安分了下来。这时只听咕噜两声叫唤,孩子一脸委屈的可怜模样摸着自己干瘪的小肚子低声说道:“我饿了。”
“带他去吃东西。”
孩子见影卫突然现身,先是下了一跳,刚想抓紧百里晓生的衣袖,便想起方才他的警告,不要给爹爹惹麻烦……孩子不情不愿的从百里晓生怀里出来,只板板正正的被影卫抱在怀中,完全不复之前的奶萌之态。完全一副严阵以待的小模样,看的谷主都不禁嘴角微提。倒是个精灵的孩子……安置好了小不点,百里晓生与谷主也坐了下来,此时最令他们烦心的,莫过于还未寻到蓝若倾的下落,君北宸又是这幅模样,实在麻烦的很……按着时日来算,再过七八个时辰,君北耀的叛军就该抵达都城集结地点的。虽然这几日君北宸都拍了人伪造信报,但大军集结时日一到,这一切终究隐瞒不住。原本应该回都城镇守的君北宸此时也毫无斗志,整颗心是都系在了蓝若倾身上。如若君北耀当真狗急跳墙,只怕宫变不过旦夕之间……“云啸天的人给他送了拜帖,意思很是明显,不过是想通过他请我前去给云锦疗伤而已。”
“按照之前的计划,云城这邀约是应还是不应?”
“自是要应的。借此机会也好查探一下当年云锦无辜失踪的原因。毕竟这天底下有如此长相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也实属蹊跷。如若云锦的身份没有问题,那蓝若倾生母的来历就很值得推敲了……。”
“蓝将军夫人不是一位江湖女子?”
“就怕不是简单的江湖女子……当初蓝若倾的容貌有异,依照蓝锦寒的话说,是她夫人生前就留下的易型丹,莫说这东西我都没有听过,就是放眼整个九州大陆,只怕能造出此物,拥有此物的人都屈指可数。”
“那是不是也就是说蓝将军的夫人也极有可能服用了易型丹,特意遮去了容貌,而掩藏真实身份?”
“按照当年见过将军夫人之人所言,她姿色平平,比起蓝将军的妾室都还不如。简直可以用寻常两字来形容。我只是怀疑,她要不然是服用了易型丹,要不然就是……”“就是什么?”
“身份作假,人亦诈死……”谷主从蓝若倾的医学天赋和她自学的能力来看,一直觉得她手中所拿着的所谓将军夫人的遗物简直就是当世巨著,就连一些毒术的记载,都远比他所知晓的更为详尽具体。如若说这样一个精通医理的人会因人加害而难产而亡,谷主总归是不相信的……只是之前他们的重点一直不在这里,所以就算心有疑虑他也不曾多言罢了。直到他们发现了云锦的存在,谷主才更加怀疑起蓝若倾生母的身份来。如若云锦与蓝若倾当真存在着什么关系,那这一切就都跟着复杂起来……“谷主该不是在怀疑云锦与蓝若倾有血缘关系?”
“不无可能……”同样的体质,同样的面容,所有的一切都很难不令谷主起疑。甚至是云锦年少时的失踪,一切都像是一个巨大的网,错综复杂……百里晓生沉默了半晌,才沉声问道:“那云啸天这拜帖是接还是不接?”
如若谷主去了云城,再想回来只怕就不是一时半日那么简单。如若这期间当真寻到了蓝若倾,又该怎么办?即便现实摆在眼前,可是他的心底也还是如君北宸一般期望着,她没事,甚至自我催眠的安慰着自己,她不过是藏在了哪里来不及回来而已……百里晓生对于蓝若倾的印象早在一次次的接触中彻底转变,如今的蓝若倾于他而言,是朋友更是战友,一如他敢放心将自己的命交在君北宸手中一般……谷主的面色略显复杂,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蓝若倾可能生还的问题,可这毕竟太过渺茫,甚至是完全不可能。莫要说在雪崩的当时,她是否就丢了性命,就算她勉强活了下来,这被雪埋的五日,也早就没有任何生的希望……“无论她生死,现实依旧不曾停歇。百里,你无论如何也要比他更正视现实,否则他的心魔更无法根除。”
没错,君北宸此时对于蓝若倾生死的思量完全已经达到了心魔的情形。现在的他完全没有了往日毗邻天下的气魄,反而像是被抽空了灵魂的一只躯壳,除了寻找蓝若倾之外,便再无任何念想。就连谷主给他灌下去的汤药,也都无法平复他体内混乱的真气乱撞。凭他深厚的内力来看,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问题的根源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心魔过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