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点头，搁了抹布便出去找人。他出去之时，天已经擦黑，商铺都忙着关门打烊，街上行人也稀稀拉拉的。秦安东转转西走走，也不知要去哪儿寻张家兄弟。他也不想回瓦房街，那里一到天黑，就是各种沉闷压抑带着发泄的声响，那些声音爬过墙壁，钻进他的耳朵，刺进他的心肺。让他想起媳妇玲花还在，儿子小柱子还活着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躺床上，小柱子小脸红扑扑挤在两个大人中间，叽叽喳喳说着他这一天的趣事。等到儿子睡着之后，他便蹑手蹑脚将儿子挪到一边，挤到玲花身边。玲花总是一边笑着骂他不正经，也不怕儿子醒了看见，身子却是往他怀里钻，他们依偎在一起幻想，将来日子好了，自己盖间房搬出去，就不用和儿子挤一张床了。可后来，房子还是没盖成，儿子也生生被饿死，媳妇还跟人跑了，就连亲娘也嫁人了，而他一无所有，只得跟着大房过日子。秦安总觉得心里有些憋屈，又不知这憋屈从何而来，打小，奶就告诉他，大伯才是秦家的顶梁柱，而秦文是秦家的希望，只要秦文出了头，秦家所有人都会跟着鸡犬升天，到那时候，属于他们老秦家的荣耀日子就来了。他不知道秦文啥时候才能出头，也不知道自己啥时候才能不再端茶倒水伺候人，只觉得这日子一眼看不到头，啥时候也没个尽头，活着叫人难受。他走走停停不知怎的就走到了好运来楼下，楼上灯火辉煌，时不时有客人笑声传来。田氏回来说，这好运楼是秦觅开的，里面菜色精美生意爆火，一天要赚不少钱。秦老太和张氏当时便红了眼，想着来找秦觅麻烦，她们觉得这酒楼怎么着也该有她们一份子。当听到田氏说，张大人还有府城的大人都来了，秦大海便拦住了老娘和婆娘不准去。“那死丫头翅膀硬了，咱们要再去找事，估计会被她整死，算了吧！”
那一刻，秦安就觉得大伯老了，他斗不过四丫了。他抬头看着楼上的大红灯笼，有种想要进去看看的欲望，那是他亲妹子开的酒楼，他就进去看看不过分吧。台阶上的二狗子瞧了秦安许久，见他提步往前，赶忙迎了上去满脸堆笑：“哟，客官，咱这酒楼味儿好，酒香还暖和，这天怪冷的，要不进去弄俩小菜喝个小酒？”
秦安顿时想起，田氏说她和田二嫂两个人花了三两银子吃饭的事，顿时脑子清醒过来。“不、不用了，我就是找人！”
他边说边往后退，二狗子上前一步：“要不进去找找？”
“不用了！”
秦安转头就跑，生怕人追上来一般。二狗子见他跑远，脸便冷了下来，呸了一声：“呸！咱还没开张，东家便让大哥把你祖宗三代都给摸清了，还能不知道你小子是谁？”
“不护着自家妹子，专去舔别人脚指头的恶心玩意，这会儿后悔了吧，晚了！”
秦觅不知秦安去过酒楼，她今儿收拾了人渣，此时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回了自个家。薛故不知干啥去了不在家。玉团儿在炉子跟前和面，小糖宝拿了个小面团，弄得脸上都是面粉。隔壁屋子里，两个孩子读书的声音传来，小糖宝也跟着咿咿呀呀读着。“宝宝，哥哥读的书，你也会读呢？”
秦觅换了鞋子问小糖宝。小糖宝举着小面团认真道：“会呀，哥哥教我读过，听得多了也就跟着会背了！”
玉团儿满眼都是笑意：“瞧这小丫头可真是聪明，不像宝文那小子，见天待在学堂里，背个书像是要他命一样！”
秦觅夸了小糖宝两句，顺口问玉团儿：“琼娘咋样了？好些没?”玉团儿揪着面团：“嗯，好多了，今儿都把她家老太太给接过来了，说是几个嫂子把家里值钱东西都卷走了，老太太又气又恨腿脚就不利索了！”
秦觅愕然，苏家人那样对待苏琼娘，她居然还能释怀，将老太太给接来照顾，她是这么容易放下的？一墙之隔的苏家院子里，苏家老太太躺在床上冻得打哆嗦，“五娘，你....你给我生个火啊！”
“好...好冷啊！”
苏老太太裹着厚厚的被子，身子却没一丝暖和劲儿。苏琼娘披着棉袄，抱着个手炉，眼里带着冷意：“怎么会冷呢，这冷的人啊，那都是不干活，活得太清闲才会冷！”
“娘啊，这话可是您跟我说的呀！”
她那时才十岁，缩在冰冷的角落，生下薄薄一层稻草，冻得打哆嗦。而她几个哥哥却盖着厚实的新被子，躺在热乎的炕上睡得香甜。她冻得实在睡不着，就跟她娘哭诉：“娘，我好冷，能不能给我个被子？”
当时的苏老太太没好气道：“冷啥呀冷，都是一天天懒的，你但凡勤快一点，多干点活，不就热乎了？”
“一天天的好吃懒做，活该你冻死！”
苏琼娘不明白，她怎么就懒了？一家人的衣服都是她洗，还要做饭收拾院子，打猪草伺候牲口，忙得一天到晚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这还叫懒？苏老太太泪眼婆娑道：“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还记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那年头家里困难，你当闺女的，就不能体谅体谅么？”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想让你过得好一些，可家里穷，我有啥法子啊？”
苏琼娘轻轻拍着老娘的手笑道：“我没怪你呀，日子不好，那是我命不好，活该如此，我从不怪你和阿爹！”
苏老太太松了口气：“不怪我就好，那你快去给我生个火吧，这天真是冷的很！”
“好，你等着吧！”
苏琼娘轻柔道。“这屋子以前是我婆母的房间，她为人最是热忱好客，您是知道她老人家的，想必她一定会好生待你的！”
她给老太太掖了掖被子，捧着手炉出了门，将房门紧紧锁上，脚步轻快回了自己房里。身后传来苏老太太惶恐惊呼声：“你....你回来呀！”
小糖宝缩在秦觅怀里：“娘亲，你有没有听见，姨姨院里好像有什么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