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行？给了咱们的，就是咱们的！”
急切而坚定地声音让吴青林脚步一顿，吃惊地朝李荷花看了过去。正是这一眼，吴青林发现，曾经个子也算高的母亲，不知何时，身体变得佝偻了，乌黑的头发已经发灰发白，但眼底的执着依然和从前一样。她看起来是那么温和，就像曾经劝他参军，劝他结婚，劝他再婚时一样。这一次，李荷花说：“老大，你不在家你不知道，那段日子你知道我们多难熬啊，村里人一看咱们家没有仰仗了，天天给我们脸色看，明里暗里，你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啊，都是他们胡乱统计。”
吴青林再次看了眼李荷花，他试图看透她，却发觉李荷花浑浊的眼睛里深不见底。“他们……不是故意的。”
吴青林说。身处他的位置，他比李荷花更明白，对于他们来说，战友的牺牲意味着什么。无论如何，他们都不想看到战友牺牲。“不是故意的就行了？那也不行！你可别被他们一忽悠就大公无私地要把钱都交出去，到了咱们手里的，就是咱们的。”
吴青林什么胃口都没有了，他把吴墨言从肩膀上放下来，拍拍他的小屁股让他去一边玩，这才说：“娘，大娟和二莲到底是怎么死的？”
李荷花顿时神色大变，声音下意识都拔高了几分，“还能是怎么死的？当然是他们两家不地道，孩子身体不好都不给咱说，怀孕后身体受不了，生孩子的时候才死的。”
曾经两次，吴青林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回答。当时他傻傻地信了，可此时此刻，吴青林反问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李荷花眼睛瞪得溜圆，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我还能骗你吗？”
“谁知道呢？”
远山悠悠，吴青林却一点儿心情都没有。“那你给我拿点儿钱吧，我有用。”
“拿钱？好端端的你要钱干什么？这段时间你没发工资吗？没往家里寄钱，你的钱不是都在你手里？”
“没有，队伍上财务紧张，说是过些日子才发。”
吴青林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你就给我点儿钱吧，我没拿钱回来，这几天蕴然一直给我脸色看。”
“她还敢给你脸色看！也不看看谁当家！他娘的，咱不要她了！明天就去镇上，跟她离婚！你现在都是领导了，还愁找不到媳妇吗？”
“离婚啊，那……也行，正好我们领导家的闺女对我挺有意思的，我这回回来之前还说呢，只要我在家离了婚，回去就能和她结婚。”
“领……领导家的闺女啊，”李荷花吞了吞口水，“这……娇生惯养长大的，能好好给你带孩子，跟你过日子吗？”
“我看还行，也就是脾气大了点儿。”
“那可不行行！”
李荷花连忙摆手，“还是苏蕴然好了，最起码她什么都不会，以后仰仗你的鼻息过日子，肯定不敢跟你大小声，给你脸色看也就是这么几天。”
“那娘你给我点儿钱？”
“钱就算了，也就几天而已，你先忍一忍。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今天老三今天还得换药，我还得去你宋伯那里拿药，老大，要不还是换一天你再去吧。”
李荷花说完不等吴青林再说什么，扭头就走，速度快的不像个老太太。吴青林：“……”吴墨言不知道从哪儿窜出去来，往他身上一跳，三下两下猴子一般冲喜爬到了他的肩膀上，抱着他的脑袋说：“这下你知道你娘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
“墨言！”
吴青林满心无奈，最后还是决定慢慢教，“你奶奶是有些地方做的不好，但子不言父之过，能包容的，我们包容她，不能包容的……”吴墨言满不在乎地踢踢腿，脚丫子险些踢到吴青林的脸上去，“不能包容的怎么办？”
吴青林摇了摇头，“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看你就是不知道才这么说的！”
“……”吴青林嘴角几度抽搐，不知该说这孩子是聪明，还是该说这孩子一点儿眼色都没有。苏蕴然和吴思言吃得正香，看到两人回来不禁意外。“怎么又回来了？”
一边起身给他们盛饭，苏蕴然一边问。吴墨言嘴快，不等吴青林开口就噼里啪啦把话说了一遍，包括吴青林说有个领导家的闺女等着和他结婚的事。苏蕴然失笑，“原来如此，没吃上你家的饭，就在自己家吃吧。”
“娘，你不生气啊？”
吴墨言却问。“气什么？”
“我爹啊，有人等着要和他结婚呢。”
“吴墨言！”
吴青林叫他。不过，多年缺席让他这个父亲在吴墨言面前真的没什么存在感，只不过是看了他一眼，吴墨言就继续看苏蕴然了。“有什么可气的，你爹和我现在又不是多亲密的关系，我们俩也没说一定要和对方过一生啊，如果他不满意我，正好离婚啊。”
本来想借这事刺激刺激苏蕴然的吴墨言傻眼了，苏蕴然怎么和那些一听自己男人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的媳妇不一样呢？苏蕴然笑着看了他一眼，催着他俩赶紧吃饭。他和吴墨言这个小屁孩当然不一样，一听就知道吴青林那些问题不在问题本身，而是想看看李荷花对于他和他这个小家的真实态度。现在，多半够心塞。李荷花也太不会做人了，要知道，现在损失的可能只是几块、十几块，但此时寒了吴青林的心，损失的是以后许多年间吴青林的孝顺啊。看吴青林眉眼间遮不住郁闷，苏蕴然很好心地解释了一句，“其实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为我以后的生活考虑，如果和你在一起，我是不想和老太太吵过来吵过去的，影响家庭和睦，如果不和你在一起，也好让你知道我的继任者可能面临什么样的生活，到时候不要随便与怨怪人家。”
“我明白。”
吴青林捏着筷子在碗里扒拉了半天，最后又叹着气放下了，“我就是不明白，她好好一个老太太，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葛大娟、徐二莲，还有徐二莲肚子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是好几条鲜活的人命啊。就为了让他按时往家里寄钱，如果她直接说，难道他不会不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