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不得不承认的是,二十四岁的容屹,比十九岁的容屹要无趣。 可方清漪仔细一想。 十九岁的容屹,也没有多有趣。 只是不像现在,浑身散发着密不透风的冷漠。 方清漪以为自己今晚会彻夜难眠,结果躺在床上没多久,她就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到天明。 金融峰会的时间是早上九点至下午四点。 金融峰会分为两场,一场是新闻发布会,届时会有不少记者参加;另一场是峰会主会场,出席的有政府代表、国际金融组织负责人以及海内外重要金融机构高管。主会场上的记者尤为少数,基本只有国内的重要新闻机构受邀参与。 方清漪作为总台记者,自然是受邀参与峰会主会场的。 她瞄了眼,除她以外,只有两位记者出席。而且位置被安排在偏僻处,唯独她的,是第二排。落座后,她一抬眼,就看到位于她斜前方的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个人桌签,说明座位主人。 ——容屹。 方清漪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她提早了二十分钟到。 九点整,容屹像是掐着点儿,出现在主会场。 严谨肃穆的峰会会场,方清漪全神贯注地做着峰会发言记录。直到斜前方位置坐着的人,突然站起,转移至发言台发言。 ——“大家好,我是容屹。”他是带了稿子的,发言却是完全脱稿的,逻辑清晰,条理分明。 他身上只能看到两种颜色,黑,白。西装外套是黑的,内里衬衫是白的。头发是黑的,皮肤是毫无血色的白。整个人透着一种不可侵犯的禁欲感。 她以前最爱做的事,就是看禁欲者浪.荡。 说不上来是喜欢他,还是喜欢看他仰起脖子,咬着齿间,压抑住层层快感而发出的低吟声。 其实那种时候的容屹,才将禁欲贯彻的淋漓尽致。 半小时的发言结束。 方清漪意识到,自己竟然走神了半小时。 一时间,心绪难辨。 中场休息时,方清漪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看到容屹转身进了楼梯间消防通道里。 方清漪落后几步,还是跟了进去。消防通道的门极重,她一撒手,门便自动自发地合上,发出沉闷钝重声响。 容屹偏头,轻慢的视线扫荡过来。 他没说话。 方清漪把手里的冰美式递给他:“拿着。”
容屹挑了下眉:“干什么?”
方清漪:“提神。你好像没什么精神,昨晚没睡好吗?”
容屹:“嗯。”
他伸手接过冰美式,杯壁沁出一层冰凉的薄液。 他低着头,说话声音很轻,以至于,方清漪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容屹说:“被看光的人又不是你,你当然睡的香了。”
“……” “……你刚说了什么?”
方清漪转身的动作停下,扭头回看他。 容屹低垂着头,黑色额发细碎铺在额前,光影投射,他下眼睑处的疲惫倦意更明显。 他喝了口冰美式,眼也没抬,反问:“我说什么了?”
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应该。 是听错了吧。 可是那句冰冰凉凉中夹杂着别扭和委屈的话,又像是容屹会说的话。 他向来如此。 不会发火,像是没脾气的人。 所有的情绪都自我消化,实在消化不了,才会表达出来。 方清漪还记得那次,她参加好友许秋的生日聚会。生日聚会的主题是,泳池,比基尼,所以只有女性参与。 方清漪本不想去的,但毕竟是人家生日,她想着等蛋糕切完她便偷摸溜走。 等待的间隙,她坐在角落里和容屹发消息。 容屹:【什么时候回来?】 方清漪:【最多一个小时。】 容屹:【嗯。】 方清漪:【你说一声想我,我马上回去。】 容屹:【……】 容屹:【早点回来。】 方清漪存了心逗他:【说声姐姐想你,姐姐立马回家。】 容屹:【做梦。】 容屹:【不说。】 方清漪:【那我明天回来。】 然后她就看到屏幕上方,“对方正在输入中”字样,出现,消失;再出现,又消失。反复多次。到头来,容屹一句话都没说。 方清漪也没有回复。 因为有人拉她参加室外的泳池派对。 手机被随意地扔在沙发上。 过半小时,手机屏幕亮起新消息提醒。 方清漪没有设置过,所以屏幕乍然亮起,就能看到消息内容。 容屹:【回来的路上了吗?】 又过半小时。 是她说好的最晚时间。 容屹遵循时间,说:【一个小时过去了。】 手机屏幕长久地亮起,归于沉寂。 漆黑的屏幕,倒映着远处泳池里的热闹。池水四溅,正好此时,手机的主人——方清漪被人恶劣地拉下泳池里。她会游泳,但是会游泳并不意味着在水里泡一遭,身上的衣服还是干爽的。 方清漪浮上水面,颇为无奈:“闹什么?”
有人欢快地说:“都说了带泳衣过来,方清漪,这是惩罚。”
方清漪:“我忘了。”
“忘了也不管。”
许秋耍无赖。
方清漪和她大眼瞪小眼。 “我没带衣服,这要怎么回去?”“安心啦,可以穿我的衣服回去。”
许秋忽地凑过来,一脸色眯眯地冲她笑,“你穿了我送你的内衣啊,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个牌子的内衣,闷骚怪!”
内衣是英国品牌。 布料以蕾丝、真丝质地为主,主打性感。 极薄的一层裸色蕾丝,清晰地透露着方清漪的肤色。皓雪肌肤,和深雪里的一枝腊梅,被方清漪身上套着的白色衬衣给遮的辨不清,到底那枝腊梅,是否挺立饱满。 “我要是有你这种身材,每天穿低胸吊带。”
许秋恨铁不成钢地数落她,“大夏天的还穿着长衬衫,暴殄天物啊方清漪!”
方清漪懒得搭理她。 她上岸,“我换好衣服走了啊。”
“干什么?你成天就待在家里,无不无聊。”
许秋扯破嗓子喊,“我生日你都不陪着我,你不陪我你要陪谁?陪男人吗?你又没有男朋友。”
“陪个弟弟。”
“住你家隔壁那个?”
许秋翻了个白眼,“容家的私生子,我劝你最好离他远点儿。”
“许秋。”
方清漪语气平静。
阶级观念不是天生的,是后天培养的。 私生子是食物链的底端,受众人嘲笑。 许秋没察觉到方清漪敛起的神色,大咧咧自顾自地接着说:“你别圣母心泛滥,觉得他一个人孤零零得太可怜,想着照顾他。清漪,你可是方家族谱里唯一的大小姐,和这种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还是少点儿接触比较好。”方清漪转头就走。 许秋在身后叫她:“喂——” “方清漪!”
“清漪!”
“你们拉我干什么?”
“……什么?她生气了?她生什么气?就因为那个私生子?怎么可能,方清漪不是那种人好吧,她才不会因为无关紧要的人和我发脾气。”
…… …… 方清漪没理会,进了许秋的换衣间,随便拿了件衣服换上。 她今天穿的长袖衬衫,是容屹的,白衬衫,辨不出男女款。换好后,她带上湿哒哒的衬衫,去往客厅找到手机,扬长而去。 别墅堕于漆黑。 方清漪以为停电了,结果打开门,廊厅的声控灯亮了。 “……容屹?”
她疑惑。
无人应答。 走到客厅了,方清漪吓了一跳。 容屹坐在客厅沙发上,一声不吭,视线投射在别处。方清漪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他直勾勾盯着墙上的时钟。 “你怎么不说话?”方清漪走到他面前,“看着时钟干什么?”
“……”他仍旧不说话。 方清漪恍然大悟:“是怪我回家晚了?”
容屹终于舍得正眼看她了。 方清漪坐在他身边,解释:“发生了一点儿意外。”
容屹眼里攒动着难言的情绪,低哑着嗓:“你换了衣服。”
“……” “不回我消息。”
“……” “你说最晚一个小时,比说好的,还晚了四十七分钟。”
“……” 没有开灯的客厅。 声控廊灯在静默中熄灭。 方清漪听出了沉默里,微末的埋怨,和隐忍的委屈。 容屹说完话后,头往后仰,脸部线条凛冽紧绷,颈间凸起的喉结,尤为缓慢地滑动。 他声音低哑,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你和朋友们在一起玩的时候,有想到过我吗?”
“没有。”
“你不在乎我。”
“方清漪。”
“你把我在等你的事,忘的一干二净。”
昏昧环境里,容屹好似整个人都溶于黑暗。 方清漪大脑里冷不丁冒出一个想法来:如果不抱住他,她就会失去他。 思及此,方清漪猛地欺身上前,抱住他。 头埋在他颈侧,唇紧贴着他的喉结,她唇齿间吐纳的气息煽动着他的呼吸,“小容屹,别生气了,我真不是故意把你忘了的。”
“是吗?”
“真的,我保证。”
容屹真的很好说话,方清漪一句信誓旦旦的“我保证”,容屹就没了脾气。 夜半,方清漪和容屹一同躺在浴缸里,温热的水包裹着皮肤,缓解着身体各处的酸涩感。方清漪忽地问他,“你刚刚是在和我闹别扭吗?”
容屹面无表情,否认:“没有。”
方清漪笑:“好委屈啊,被人遗忘的小狗狗。”
容屹冷漠地挪开视线。 方清漪说:“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直接和我说,好不好容屹?我哪里做的不好,你也和我说,你想让我早点回家陪你,我可以哪儿都不去,就在家一直陪着你的。容屹,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都给你。”
“不要委屈,不要不开心。”
方清漪一边转过身亲他,一边说着蛊惑心智的情话,“容屹乖,姐姐宠你。”
容屹和方清漪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 诚如方清漪所言,是个绮糜又放浪形骸的美梦。 但要真仔细计较起来,言听计从的是容屹,有求必应的还是容屹。 因为容屹将情绪藏得很好,他从不表达自己想要什么,他永远都是等。 等方清漪说想牵手,等方清漪说想接吻,等方清漪说,她今天买了件很漂亮的睡衣,容屹,你要不要看看? 容屹敛去眼底侵占的暗色,说:“好。”
他装乖,装不懂。 像极了那个年龄少年会有的纯情。 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反正,和纯情毫无半点儿关系。 就如此刻。 面前的方清漪不知在想什么,神态心不在焉。 她浑然没注意到,容屹落在她身上,近乎灼烧的眼神。 方清漪手里拿了杯冰美式。 黑色的吸管,顶端被她口红沾染。 而后,她咬着吸管,绯红的唇,皓白的齿。 容屹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想成为被她唇齿含咬的吸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