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江扶月睡醒起来,江达罕见地还留在家里,没去开店。 平时这个点,他跟韩韵如已经出门了。 “爸。”
江扶月走过去,喊他。 江达闷坐在沙发上,请嗯一声,头却始终没抬起来。 不对劲。 这时,韩韵如推着老太太从房间出来,从头到脚又换了身干净的。 至于换下来的脏衣服,则全部要求韩韵如手洗。 春妮走后,为了方便照顾老太太,韩韵如已经几天没去店里,全靠江达和柳嫂顶着。 老太太整了整衣袖,看到袖口位置泛了一丝褶皱,下意识拧眉:“衣服你熨过没有?”
韩韵如一愣:“早上刚熨的。”
她把褶皱的地方指给韩韵如看:“下回仔细点。”
“……嗯。”
来到客厅,见江达还在,韩韵如目露意外:“你怎么没去开店?”
“今天不开,”他说,“有其他事要办。”
韩韵如表情怪异,他能有什么事? 而且今天的江达说话好像比平时硬气,完全没有要跟她商量的意思,就直接做决定了。 “哦。”
韩韵如也没多问。 江达起身,走到她身边,接过推轮椅的活:“我来。先去吃早饭,一会儿凉了。”
一行人便往饭厅去。 殊不知,江达三言两语就把所有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韩韵如和老太太或许还没发现,江扶月却看得一清二楚,不由挑眉。 亲爹这回出息了啊…… 早餐是江达做的,一锅杂粮粥,配新鲜出炉的煎饼,大家都一样。 老太太一看煎饼就忍不住皱眉,再好吃的东西,也经不起天天吃。 她转头狠狠剜了韩韵如一眼:“我昨晚不是说吃面吗?你做的什么?”
韩韵如一脸莫名,她一大早起来,就去老太太屋里伺候了。 换衣、叠被、穿鞋、穿袜、递牙刷、拧毛巾,一直忙到刚才,哪有时间做早饭? 明明知道是江达做的,却还是把火撒在韩韵如身上。 这其中未必没有借机警告江达的意思。 若往常,江达这会儿已经任劳任怨地去给老太太下面了,但此刻,他就像听不懂一样,坐在位子上,已经开始动手给大家盛粥了。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第一碗就被放到老太太面前。 “妈,多吃点,不够再添。”
老太太愣住,一时间不知道江达是真的没听懂,还是在和她装傻。 江达却无视老太太惊疑的目光,盛好第二碗粥放到韩韵如面前。 低声道:“里面有你喜欢的莓果干。”
韩韵如皱眉,江达今天真的很不对。 第三碗粥,自然是给女儿的。 没等江达送到面前,江扶月便笑着接手:“谢谢爸。”
她倒是几人中最正常,当然也最没心没肺的,这个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 江达也跟着扯了扯嘴角,意有所指:“希望爸的手艺没让你失望。”
江扶月挑眉,借着喝粥的动作盖住眼底一抹沉思。 最后一碗,江达给自己盛的。 他没再说话,只专心吃喝粥,不时就一口煎饼。 偌大的饭厅安静得恍若死寂,逼仄的气氛随之蔓延。 老太太忍了又忍,可寡淡粗糙的燕麦粥一喝进去就刮喉咙,里面放的什么莓果干也甜腻得发慌。 最终,啪嗒一声—— 她把筷子拍到桌上:“我不喜欢喝粥,老大媳妇你去给我下碗面!”
韩韵如放下勺子,作势起身往厨房走。 突然,“阿如,你不用忙。”
说话的是江达,他又道:“坐回去。”
韩韵如稀里糊涂地坐回椅子上,一脸茫然地看向他。 与此同时,老太太也目露不解:“老大,你这是?”
“妈,我觉得既然有粥,就可以不用煮面了。重新弄,既麻烦,又费时间。”
这是老太太住进来之后,江达第一次明确拒绝她的要求。 就为一碗面? 韩韵如微愣。 不是错觉,江达今天真的很不对劲。 江扶月眼中则闪过一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顺便还喝了口粥。 嗯,真香…… 老太太脸上的错愕明显压制不住,哆嗦着唇:“老大,你、刚才说什么?”
江达抬眼:“我觉得粥不错,您将就一顿不会怎样。”
“你!”
老太太听明白了,这是嫌她事儿多,要开始唱反调了。 刻薄的三角眼当即流露出冷笑:“老大,你可真行,我在你家现在连吃碗面条的资格都没了,是吗?”
江达拧眉,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忙于解释。 他平静地叫了声“妈”,然后不疾不徐地说出一句令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话—— “我觉得您还是回去住比较好。”
死寂持续了整整五秒。 韩韵如预感到可能会发生什么,却不料江达会说得如此直白,且不留余地。 江扶月眼中兴奋上涌,谁说老实人好欺负? 那是因为你没触及到他们的底线,凡事好商量。 可一旦踩过界,老实人也会有爆发的时候,比如现在。 老太太已经完全傻了,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你、要赶我走?!”
那双三角眼里有惊愕,但更多的却是愤怒与憎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人们常说,天下没有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 可爱也有轻重、厚薄之分。 尤其在一个多子女的普通家庭里,生存资源有限,发展资源有限,就连父母的关注和喜爱也有限,当有限的东西难以达到平均分配的效果,那势必就会出现怨怼与不满。 江达永远是被薄待的那个,可他从未怨恨。 哪怕十年前被赶出家门,亲妈对他不闻不问,兄弟姐妹也从不来往,他也没有恨过任何人。 因为恨太沉重,不该出现在血脉相连的亲人之间。 可就在刚才,老太太眼里竟然出现了憎恨,仿佛早就刻进骨子里,只是今天被激怒才会爆发出来。 母亲恨他—— 这个认知令江达心中一片苦涩,但也仅此而已了。 那些想象中撕心裂肺的痛苦、被狠狠伤害后的绝望并未出现。 甚至,还比不上他看到韩韵如被羞辱时,内心的波动更大。 也许,在江达的潜意识里,他早就为这天的到来做好了准备,所以才能如此平静坦然。 “我不是赶您走,我只是觉得,目前这个状态您还是回家住更好。”
“我会出钱请一个保姆,照顾您的生活起居,生活费也还是照样给,老二老三给多少,我也给多少。”
“不可能——”老太太脱口而出,愤怒已经左右了她的大脑,“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赶我走!这个骚皮子在你面前说了什么?啊?!让你连亲妈都不要了!”
老太太指着韩韵如破口大骂:“我就知道,这个女人是祸水,娶不得!当年挑唆你分家,如今又让你把我赶走!”
“够了——”江达红着眼,一声怒吼,“阿如对你已经仁至义尽,受尽委屈,你凭什么污蔑她?不仅如此,您还为难她、糟践她,但凡您心头顾念我半分,都不会这样对我的妻子!”
“妈!阿如是我的命,你这么做分明就是要我死!”
江达一声怒吼,直接让老太太踉跄半步,她不敢相信,“你、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韩韵如是你的命,那我是谁,你知道吗?!我是给你命的人!”
江达摇头:“您生养了我,我感激,所以尽可能满足您的要求,但这不是您欺负阿如的倚仗。”
“所以,在亲妈和老婆之间,你要选后者?!”
老太太咬牙切齿,“江达,我看你脑壳坏掉了!”
男人深吸口气,抬眼,直视老太太愤怒的双眸:“我不想做这样的选择。”
老太太面色稍缓。 下一秒—— “但如果您非要我选,我会选阿如。”
江达一字一顿,坚定的眼神昭示着决心。 这个男人真的很憨。 他选择了最蠢、也最不讨巧的回答,但那一刻,韩韵如却泪如雨下。 她知道,这盘棋,最终还是自己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