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一向是守在皇宫里的,出宫必定有人带着,他虽然向往宫门以外的世界,但是没有皇帝的允许,他不敢一个人跑出去。既然他这么长时间都不在宫里,那肯定是先取得了皇帝的同意。李泰连猜都不用猜,皇帝能同意他去哪儿?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魏王府。他必定是被李承乾给带疯了,管够玩不用读书的日子,是多么地容易上瘾。李泰骑上他的汗血宝马,直奔自己的宅院扬鞭而去。李泰这边一跃冲出了宫门,陆清那边一脚迈进了殿门。“臣陆清参见陛下。”
陆清走上前,规规矩矩地躬身一揖。“免礼。”
李世民跟他也没什么可客套的,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李弘泰状告长孙无忌谋反一事,你知道多少?”
“臣听吴王说,那人因在街上打听皇宫的所在,被带进了府衙……”陆清老老实实从头到尾地把整个事件,全都清清楚楚地交待了一遍:“太子吩咐将李弘泰厚葬,臣尚未寻到他的家人。”
“哦。”
李世民听罢心里感慨良多,看来事实真相和自己的猜想有很大的出入。“太子说你提拔了一个叫薛礼的人,他有什么才能,你说说看。”
李世民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陆清原原本本地说起了提拔薛礼的过程,以及薛礼拒绝接受太子赐官的事情。陆清走了以后,李世民就暗暗的琢磨起李弘泰的事,这人应该不是李泰安排的,是李恪安排的才对。李泰安排人状告长孙无忌的话,没必要提前到府衙走一圈,李恪安排人状告长孙无忌,是有必要先进宫探探李泰的口风的,如果李泰不愿意接状,他自然是要转向洛阳来告,如果李泰跟他一条心,在长安告才是上策。毕竟自己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这是诬告,如果有实证,他绝对会密告,甚至亲自来洛阳密告,都不用安排别人出头。李恪憎恨长孙无忌,这是一点都不需要调查的事实,他与长孙无忌恰似冰炭不同炉。李恪不向长孙无忌下明刀,就是因为打不过,没别的原因,也正是因为正面出手打不过,恨意滔天又压抑不住,才会使暗招。李世民怎么想怎么是这回事,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李恪若只是出于对长孙无忌的私怨,才做下这桩事的话,倒还情有可原,只怕没这么简单。他早不起幺蛾子,晚不起幺蛾子,偏挑这么一个时间节点起幺蛾子,没点别的什么心思么?东征在即,皇帝要御驾亲征,长孙无忌若是随驾出征,无论胜败都将带回一份莫大的军功,军功不完全是功劳也包含苦劳,只要去了就是有功,除非他临阵脱逃或者叛变了,这个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如果长孙无忌留守京都,必将是一手遮天、独霸朝纲,而且他是嫡皇子一系最坚实的后盾,不敢说有他在,李泰一定是安全的,但是只要有他在,哪怕李泰出了意外,皇太子也依然是嫡皇子的,这一点毫无悬念。那么李恪的目的是什么?阻止长孙无忌立功?长孙无忌立不立功也已经位极人臣了,人家家里有十个粮仓,你阻止他两个麦穗的收成,有意思吗?李世民闭着眼睛在摇椅上轻摇慢晃,看似悠闲无比,其实他心乱如麻,如果李恪是存着打击嫡皇子一系的念头,做下的这桩事,那他真是自寻死路。嫡庶都是亲生子,这话是没错,但你千万不要以为你受宠就可以跟嫡子比地位,嫡庶之间隔着的不是一座你只要努力就能翻越的高山,而是一座你搭上性命也无法靠近的火焰山。李佑和李承乾都是皇帝的亲生子,李佑所谓的造反,连城门都没出,不过就是一场儿戏,而李承乾策划的则是一场直接向皇帝出手的政变。李佑没想过攻州夺县,更没有向皇帝出手的胆,他甚至甘愿去做一个山大王。李承乾则是有着三套周密的谋反方案,一应人员全部分工到位,若不是运气差了那么一丢丢,半个晚上的时差熬过去,天一亮就是他君临天下的时辰。尽管如此,看看他们兄弟两个截然不同的下场,就该知道皇帝对待嫡子和庶子的差别有多大。别以为你李恪才情过人,方方面面都碾压李佑,皇帝对你就会和李佑不同,别忘了李佑的长史,恰恰就是你李恪的长史。皇帝怎么不把李泰的长史王珪给李佑,是王珪才华不如权万纪吗?怎么不把李治的长史李勣给李佑,是李勣水准不如权万纪吗?皇帝能为李承乾低三下四地求魏征出任太子之师,怎么不让魏征去教李佑?怎么不把太子太师分给李佑几个,是魏征能力不够还是太子太师们不会教学生?很显然都不是,就是李佑不配而已。知人者智,自知则明,一个人要是不能清晰的认准自己的位置,那是糊涂的,也是危险的。李世民深深地担心李恪会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想起令他心痛欲碎的李承乾和李佑,他不敢想再经历一次失去李恪的痛,他是否还能承受得起。当初李承乾犯错,自己是一再遮掩;李佑犯错,自己是一味责骂。这一次不能再坐看火起了,要在他犯错之前,给他提个醒,打消他不该有的念头。亲父子也无须有什么顾忌,李世民铺好一张雪花般的笺纸,提起紫毫彤管,刷刷点点一气呵成地写了下去。“父子虽至亲,及其有罪,则天下之法不可私也。汉已立昭帝,燕王旦不服,阴图不轨,霍光折简诛之。为人臣子,不要不戒!”
李世民把长孙无忌比喻成霍光,就是告诉李恪,长孙无忌就是皇帝特意留下来保护嫡皇子一系的,无论他有多大的罪过,他都是维护政权稳定的最强音。李世民可以接受长孙无忌做霍光,但是他接受不了李恪做燕王。纵然李恪是皇帝的爱子,也斗不过长孙无忌,所以你最好收起私怨、打消妄念,不要在政治的舞台上乱跳。李世民一点弯都不拐的直言自己的担忧,重重地替李恪敲响了警钟,他深深地害怕李恪走上那条不归路,那条路通向的必将是令他粉身碎骨的深渊。把纸装进信封,亲自漆好封口,命人立刻快马送往长安,李世民希望这封御笔手书的信笺能敲醒李恪,令他悬崖勒马也令他时时自警。李世民这边为庶子劳神,却不知此时魏王府里,他的嫡子们已经乱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