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两人碰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傅远洲是私生子,不被允许参加家族聚会,也不能进入傅氏集团,就像游离在边缘的傅姓人,空冠一个姓氏,却得不到这个姓氏的荫蔽。而傅律霆则是傅家真正的长子嫡孙,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两人虽然都姓傅,但待遇和地位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来了?”
傅律霆率先开口。傅远洲一愣,淡淡道:“嗯。来了。”
“二叔如果知道,应该可以含笑九泉了。”
傅律霆说完,径直走到老爷子身旁,扶过双腿发软、几近晕厥的老太太。傅远洲站在原地,垂敛双眸,让人看不清真实情绪。耳边是杨岚歇斯底里的哭声和傅远山语气沉痛的劝慰,眼前所见是锃亮反光的地板,倒映着医护人员匆忙走动的身影。突然,杨岚指着不远处的傅远洲,嗓音尖锐:“你来干什么?!你这个私生子,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傅远洲扯了扯嘴角,抬起头:“爸出事前,让律师给我打了电话。”
“律师?”
杨岚愣住。傅远山也不由一怔。“律师给你打电话做什么?”
傅远洲语气淡漠:“当然是来送他最后一程。”
杨岚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为什么是律师?”
傅远洲笑了:“您不会不知道爸早就留了遗嘱吧?”
“遗嘱”两个字一出,杨岚母子当即傻眼。“什么遗嘱?他为什么要留遗嘱?我们怎么不知道?”
杨岚表情有些失控。“你们不知道,不代表其他人也不知道。是吧,爷爷?”
傅远洲看向老爷子。“老二确实留了一份遗嘱。”
杨岚身形微晃,好在傅远山反应及时,赶紧上前扶了一把,才不至于失态。“爸,这件事文博从来没跟我说过。我们几十年的夫妻,他不至于……”傅远山:“是啊爷爷!爸他从来没提自己留过遗嘱,怎么现在一出事就跳了份遗嘱出来?”
说着,防备的眼神看向傅远洲,意思已经很明显。老爷子威严的目光扫过杨岚和傅远山母子俩,带着几分凌厉和洞悉,仿佛能够看穿一切:“……遗嘱的具体内容我也不清楚,等律师来吧。”
说完,转过身去,双手拄着拐杖,后背笔直,却难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凉与沧桑。杨岚被老爷子那一眼看得心惊肉跳。傅远山直接心虚地看向别处,后来又掩饰性地咳嗽两声。“好啊,真是好啊,哈哈……”杨岚突然低笑起来,但双眼却明晃晃地挂着眼泪,“悲凉”这个词被她演绎到极致,她看向老爷子,又扫过老太太和扶着老太太一脸平静的傅律霆。“原来你们都知道遗嘱这回事,只有我们母子俩被蒙在鼓里,到底我们是傅家人,还是他——”杨岚伸出食指,毫不客气地指着傅远洲的鼻子:“还是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是傅家人?!”
老爷子皱眉:“你在质问谁?这是文博的决定,他瞒你自然有他瞒你的原因。至于这个原因具体是什么,你应该比我们都清楚才对。”
这些年,杨岚虽然明面上接受了傅远洲,但私底下却小动作不断,各种排挤、打压,甚至动用娘家的力量给傅远洲使绊子,最严重的一次差点害他坐牢。她以为她做得很隐秘,殊不知,都被傅文博不动声色看在眼里。表面上他这个当父亲的什么都没做,只当看不见、不知道,可背后却把所有危险都替傅远洲拦下,并且在心里狠狠记了杨岚一笔。所以,傅文博会留下遗嘱,并且瞒着杨岚,老爷子一点都不觉得奇怪。“爸,我还是傅家的二儿媳吧?远山也还是傅家二房长子吧?难道您认为文博他这么做真的一点错都没有?”
老太太颤抖着声音,虚弱道:“无论对错,他现在人都没了,还来追究这些有什么意义?死者为大,你这样大吵大闹,文博走得也不安宁。”
杨岚很想说,她就是要他不安宁!但想到自己现在扮演的角色应该是伤心欲绝的未亡人,又不敢做得太过分,以免引起怀疑。“妈,”她立刻软下语气,带着几分哭腔,眼泪也滚滚滑落,一滴接着一滴,“我、我不是要吵要闹,而是寒心……好歹几十年的夫妻,文博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老太太闻言,丧子之痛再度袭来,眼眶霎时通红,连忙叫了声“远山”。“奶奶……”“安慰安慰你妈,接下来还有很多事需要她出面……”“……哦!好。”
傅远山扶住她肩膀,低声宽慰道,“妈,您别这样,爸他应该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早就……”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你也说了几十年的情分,爸他……总不至于亏待我们。”
最后这句,他声音压得很低。杨岚也知道遗嘱既然存在,就不可能凭空消失,自己再闹下去也没好处。她擦了擦眼泪:“好,就看律师怎么说吧。”
傅远山连忙开口:“那我先送妈回去,再来医院处理爸的后事。”
老爷子挥挥手,示意他去。傅远山扶着低声啜泣的杨岚,就在母子俩转身离开的时候听见老爷子叫来主治医生——“不是说已经快醒了吗?怎么会突然缺氧?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母子俩听到这里惊出一身冷汗,想要听完,又不敢停下脚步,只能硬着头皮往外走。出了医院,傅远山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妈,怎么办?老爷子开始怀疑了……”“镇定点!只是怀疑,你怕什么?!”
杨岚嗓音一厉,可心里虚不虚只有她自己知道。但在傅远山面前她不能露怯。“爷爷已经开始怀疑,再往下一查,揪出我们是迟早的事。我之前就说这么做不行!不行!是妈你非要——”“现在是怎么?全怪到我头上了?”
杨岚冷笑一声,“要不要我提醒你是谁亲手拔掉了氧气管?”
傅远山浑身骤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