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花眠工作室”很快迎来了新年前的最后一次直播。
我在店里摆好支架,身后背景是整整齐齐各类形制季节的汉服,像是阅兵仪式一般。 此时店外此起彼伏响着鞭炮声,新年临近,这个城市的年味也是越来越浓了。 店员都被我放回家过年去了,店里只有我,小东,还有高星霖。 我在镜头前预祝各位“月饼”们新年快乐,同时推出了贺岁款汉服,一款加厚版带毛领的直裾。 直播间的弹幕上,有粉丝惊呼:“这看起来像藏族的袍子哎!”“花纹太精致了,毛毛领好喜欢!”
“穿这个给家里长辈拜年,看上去就喜庆!”
“楼上是说每逢佳节胖三斤的我们裹成个毛球很喜庆?!”
“楼上别钻牛角尖,每逢佳节胖三斤的只有你自己而已!”
“找打!”
“哈哈哈哈哈哈好热闹啊!”
…… 直播间人气慢慢旺了起来,我看着弹幕里的评论,忙着给热心粉丝回复他们的疑问。 问什么奇葩问题的都有。而问题的奇葩程度随着高星霖和小东的入镜进入巅峰: “请问穿店里哪款汉服能撩到这么帅的小哥哥。”
“请问吃什么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儿子。”
“请问……”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弹幕上越来越离谱的问题,在镜头前缴械投降:“你们的问题我实在回答不出……求放过~” 正在直播间热火朝天讨论着怎么嫁一个优质好男人生一个漂亮的儿子,我看到林老也进入了直播间。 我急忙跟她打招呼,有新粉丝不知道林老何人,老粉便热心地科普这是著名的儿童心理学专家,于是弹幕上瞬间变了氛围,一片欢迎的声音。 我知道我的粉丝们能陪伴我这么久,特别一些老粉是知道我这个店经历过的风雨,也知道我和林老的关系的,这种陪伴本身就证明他们内心是可爱善良的人,如果有机会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向困难中的人伸出援手。 林老来到直播间待了一会儿,便退了出去,然后我的抖音账号收到了她的私信: “玥玥,我有一个想法。我想成立一个公益协会。”
我一愣,这不正是我之前思虑过很久的一个想法?只不过那时自己店刚起步,是非又多,分身乏术才就此搁置。 不过现在,我的店已经走入正轨,算是在行业里稳住了脚跟。我原本就有打算,想在年后忙过小高峰后,重新拾起这个想法。 如今却是与林老不谋而合。 想到这里,我急忙问她的计划。原来林老的儿童疗养院,在经历了上一次资金危机后,一直在思考怎么维持院里的正常运转。 当初若不是资金紧张,也不会想着通过投资来钱生钱。 林老的本意想要通过成立一个资质过关的公益协会,然后走慈善渠道筹集社会资金。 对此我自然是赞成的。养一个孩子就足以拖垮一个并不怎么富足的家庭,更何况养一群孩子。 自己不能保证店里一直有富裕的资金帮助林老,那么寻求更加稳定可靠的资金,便成了解决这一难题的出路。 只是单纯指望社会捐助,变数还是太大。我忽然想到自己之前在银行上班的时候,像这种公益团体是可以申请专门部门的资助的。这部分款项会被打入专门的一个账户,专款专用。 但这条路子的前提也是要取得相应的资质。 好在在银行工作的六年,我这边还留着不少公户客户的联系方式。我让林老有空的时候百度一个公司章程的模板写一写,自己这边在预定时间完成直播后,便翻开了手机微信通讯录。 前些年的时候,我家所在的小县城很是搞过一段时间的公益组织。我记得那会儿各种名头的协会如同雨后春笋般成立,然后纷纷跑到银行开账户,验资,拿社会团体法人登记证书。 验资虽然是很多年前的一个说法,但是在小县城里依旧会走这样一个流程。出资人需要拿着一堆资料找相关部门审核,不光要跑商业银行,还要跑人行,手续麻烦得很。 只是不知道如今过了这几年,这流程还有没有那么麻烦。林老自己在青岛,怕是应付不来。 高星霖注意到我这边的情况,弄明白怎么回事后,沉思道:“我在青岛认识几个熟人,也许帮得上忙。”
“这事交给我吧。”
我看着他的脸部轮廓被窗外烟火映得更加深邃,心跳微微漏停了一拍。 最近太忙了,难道我的眼睛出现了错觉,怎么感觉他比以前更耐看了呢…… “傻愣着干什么呢。”
额头被一根纤长有力的手指弹了一下,“我们该回家啦。小东衣服都换好了。”
我回过神来,努力忽略掉小东裹在厚厚冬装面貌下略带哀怨的眼神。 临过年前,我拎了些东西拜访孟老板和李老板。孟老板的工厂又扩建了,招了一些新面孔进来,看起来朝气蓬勃。 他抄起袖子,脸上依旧是朴实的笑容,厂里的工人井然有序进行着手头的工作,忙过这几天就可以放假与家人团聚,因此每个人眼里都带着热切和期待。 我打量着崭新的厂房,整齐的设备,勤勤恳恳工作的员工,心里更加踏实了些。 李老板赶在年关前又琢磨出了新的布料,据说是引进的南方的手艺,叫“荷花丝”,由工人折了挑选过的莲蓬杆儿,手工搓捻而成,不停不歇赶工两个月才织得出一条围巾。 我有些疑惑,这么大费周章的料子,为什么还要琢磨着去做。荷花丝织出来的布料的确比普通料子轻薄透气,染出来的颜色也更有质感。但与它惊人的人力和时间成本相比,这些优势就太渺小了。 李老板只是神秘兮兮地笑,说他正在琢磨着改良,等出了成品就知道了。 我也配合着他卖关子,心里却没当回事。 现在的市场,讲究质量和效率两头抓。这样耗时耗力的工艺,的确有些鸡肋了。 令我没想到的是,等到夏蝉一声接一声扯开嗓子叫起来的时候,李老板果然琢磨出了法子,可以不用人工搓捻成丝。刨去挑选茎杆的时间,这种荷花丝料子竟是可以小规模量产了。 做成改良版汉服裙,应该很适合夏天穿。 触摸到第一批成品那一刻,我就打定了主意。很快几款国风连衣裙在店里上架,由于水墨般典雅的包装,独具中国风的设计和独特的质感,被许多人作为送给长辈,师友的礼品。 这些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高星霖跑了几趟青岛后,又过了一个月有余,林老给我打来了视频电话。 视频中的林老依旧穿着一身得体优雅的旗袍,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插着一根白玉簪子。 我的注意力却是被她向我展示的一张A3纸吸引了过去,只见那是一张看起来颇厚的纸,颜色是浅蓝色,上面烫金的“社会团体法人登记证书”在灯光下闪着光辉。 “哈哈,手续办好啦!”
我情不自禁鼓起掌来。视线向下移动,我看到她注册的协会名字,愣了一下:
“孤独天使?”“对。”
林老脸上挂着微笑,“我用的是你那个抖音账号的昵称。”
“我觉得很好,很有意义。以后你那个抖音号可以用这个来认证。”
我有点受宠若惊:“林老,您的意思是……” “我想厚着这张老脸皮,借用你的账号做直播,为这些孩子再做点事情。”
“并不是每一对父母都有条件治疗他们的孤独症孩子。像那些留守儿童,父母迫于生计外出打工,那些孩子缺少正常家庭的关爱,心理很容易出问题。”
“他们也不想自己的孩子得上这种病症。只是他们不懂,即便懂,也无力改变。”
“说到底,还是知识普及不够,对他们的援助不够。”
“我马上也要干不动了,院里也找好了接班人。在家也是闲着,不如做点有益的事。”
我听着这个白发老人讲述她未来的计划,即使将来离开了疗养院,她的心还是扑在那些孩子身上。 从年轻一直奋斗到垂垂老矣,一生没有结婚,膝下无子无女,却挂心着一群孩子。 心头似乎有一股暖流,正逐渐汇聚,壮大,然后蔓延至整个胸腔。 “林老,这个抖音账号,会一直在的。”
“直到这个世界没有孤独症为止。”
…… 从那以后,林老便开始用“孤独天使”账号进行直播。赶得上的时候,我会用月下花眠工作室的账号进直播间给林老助阵。慢慢有粉丝小心翼翼地私信我,是不是小东有什么异样。 我坦诚地告诉对方自己带孩子的治疗过程,并在林老的一次直播中与她连麦,讲述自己带孩子治疗,开店追梦的亲身经历。 大部分粉丝是不知道我这段过往的,这也是唯一一期氛围空前沉重的直播。 “现在孩子的成长环境,跟过去差别太大了……父母们一定要注意呀……” “马上要结婚了,想到自己将来要有一个孩子,就觉得自己肩上责任好重。”
“现在老人带娃,保姆带娃的情况多普遍呀,孩子的心理状况真的要引起重视!”
“对啊,未成年犯罪可不容忽视……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养孩子就得如履薄冰啊。”
…… 这次直播后,孤独天使账号粉丝增长很快。我跟林老梳理了一下,把年轻父母们最疑惑的问题整理出来,放到了置顶视频的位置。 账号上也发布了捐款渠道,算是正式开始为孩子们募捐。 令我吃惊的是,医院里一个班上的家长竟然也纷纷伸出了援助之手,就连医院为他们上训练课的几名训练师也慷慨相助。 “家里要是没条件也就上不起这种训练课了。”
“是啊,反正能帮点是点吧。”
“全当为自己孩子积福。”
“在医院上班见多了一些事,心里怪难受的,希望让这种悲剧少一些吧。”
…… 善款后续的去向明细都在网站上公布出来,这也使得一些质疑卖惨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而有关部门的拨款很快也到了。林老的声音通过扬声器,显得很是欣慰: “孩子们是不幸的,但又是幸运的……” 我看着正在厨房给高星霖打下手择菜的小东,颇有同感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