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感觉自己已经开始习惯,那超出普通人一倍的反应与行动速度了。
习惯那稠密如液体的空气流动,习惯那慢慢吞吞跟不上自己的重力加速度,习惯那慢吞吞在行动后面吃尾气的逻辑思维……
他不断在走廊的拐角与障碍物之间跃起、奔驰,动作敏捷灵巧得像只猫。
被增强以后的边缘系统,在他全速奔跑时,唤醒了哺乳动物先祖经过数千万年上亿年时间优化出来的算法——过去,它们曾在草原、在森林、在山地如此玩命地奔跑跳跃,只是为了能够活到第二天的黎明。
失败者化作累累尸骨,淘汰丧失掉继续迭代的资格。
成功者则进入下一轮β测,再一次为生存与繁衍而战。
每一名测试者,都没有失败的机会。
因为失败者会立马卷铺盖滚蛋,尽量降低其污染基因池的可能。
所以,最起码在奔跑与跳跃这件事情上,江舟还是更愿意相信前人的智慧。
你还能聪明过那些在树上生活的老祖宗不成?
放任着自己的本能带着自己疾驰,江舟空闲下来的大脑新皮质,便有时间来思考其他的问题了。
一些更加理性,更加残酷的问题。
光靠自己一个人,能行吗?
虽然他并不认为对方会有强过渡鸦-66的战斗力——不然,他们没必要用这种方法来惨烈兑子,用以换掉布克了。
但最起码,藏幕后的那个人肯定是有自信干掉除布克之外的所有人。
换句话说,对方必然是个深度2的调整人。
再佐以数量不明的深度1,以及其他加装义体,或着携带轻武器的战斗人员。
而自己只是一个刚刚完成深度1改造的调整人,做不到像布克那样能够正面挡下一发电浆炸弹还不死。
对比敌我实力,能行吗?
廖漆也许是一个冲动的人,但江舟却是一个理智的人。
他会分析事情的可行性,会舍弃掉那些不会有结果的无用尝试。
并且,在得知自己前半生唯一一次冲动行事的结果,是炸掉了全球互联网以后,如今的他行事只会更加的谨慎。
一脚蹬在拐角处的墙壁上,将自己奔跑时携带的大量动能的方向偏移,而不至于减速,江舟听到地下室传来了的快速而沉闷的枪声。
那是g72-狼犬全功率开火的声音。
而同时回响的,还有其他零星而杂乱的枪械开火声。
看起来已经是交上火了。
还没等江舟来得及思考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爆炸声响起了。
“滋滋滋滋——嘭!”
与先前渡鸦-66胸口那个黑匣子爆炸时极为相似声音,从江舟的脚下不远传来。
随即,电浆爆炸所释放的夸张热量,也透过厚实的地面传递了上来。
果然……如他先前所想的那样,对方有足够的重火力突破防线。
来迟了一步。
江舟放缓脚步,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但即便是理智思考,自己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无论如何,那台万用打印机是他未来从塔尔塔罗斯脱困的关键。
他需要那台万用打印机,需要他源源不断地,将自己在深渊暗网里挖掘出来的科技蓝图兑换成切实的力量。
将单分子武士刀从背后抽出来的江舟心想。
除了“江舟”自己的理由之外,胸膛中那颗属于廖漆的心脏,此刻也在高声呐喊着,要让那些把主意打到喀戎之家的所有人全部留在这里。
要让那帮脑叶帮的人渣付出血的代价。
解开枪套,弓下腰,压低脚步声。
江舟的眼神逐渐变得冷漠。
战术记忆体的经验与他的超人体质相结合,此刻他便化为了一台冷血的杀戮机器。
猫着腰隐匿在了黑暗中,强化过的视觉穿过了走廊里的烟雾,他便看到自己此行的目标。
观察、分析、评估、战术可能……
…………
“继续开火,那家伙没有死!”
“嘭——嘶嘶……”
伴随着门外传来的巨大轰鸣与震颤,这便是温斯顿最后能够听到的有线通讯回报。
再往后,就只能听到通讯器另一端的杂乱电流音了。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温斯顿手忙脚乱地把桌上的手枪重新握起,他依托操控聚变点火器的工作台为掩体蹲了下来。
“tmd……tmd……”
颤抖着将手枪对准了防爆门,他牙齿打颤着自言自语。
“tmd布克,你那里怎么还没解决完回来啊……”
对方都已经快突破最后防线进来了,再不回来他们就都要歇菜了。
“所有让技术人员上前线开枪的,都tmd是王八蛋。”
拿着枪,温斯顿嘴里喋喋不休地抱怨道。
“嘭!”
门口的一声巨响,让温斯顿的心脏瞬间提了起来,他往上看去。
地下室的防爆门被外面的什么极为有力的东西所击打,往里凸出了好似漏斗般的一块形状。
“嘭!”
又是一声巨响,这一次震得周围的墙体一阵落灰。
虽然又出现了一个漏斗,但防爆门依旧纹丝不动。
“打不开打不开打不开……”
额头上冒出了细密汗珠的温斯顿,握着枪也不知道是在向谁祈祷。
“这道门加固过……”
外面一个闷声闷气的声音如此说道。
听到这句话,温斯顿稍稍松了一口气。
“那你去把铝热剂拿来,双份的那个。”
“好的。”
而门外随之而来的对话,却是令他的心再次沉入了谷底。
几秒以后,随着“嗤”地一声,防爆门门锁的位置瞬间出现了一朵暗红的印子。
并且伴随着它不断扩大,最中心的颜色也随之变成橘黄、炽白……
完蛋了……
在温斯顿绝望的目光下,门“啪”地一下被踹开了。
“哟,原来里面还有留守的成员呢。”
门被打开以后,一个黑人慢慢走了下来。
那是一个两米多高的壮汉,他的左臂有着不协调的巨大,上面还有着多条金属管线连接在他身后的某个动力装置上。
“别杀他。”
而在那人身后,另外一个长相与体型都不怎么起眼的人如此提醒道。
“这人大概是万用打印机的运维人员,杀了他我们还要重新找。”
“放心吧。”
走在前面的那个黑人,闷声闷气地说。
即便温斯顿平时再怎么自诩冷静理智,但当一个身高两米四五,一只手臂看起来比自自己腰身还粗的壮汉,带着明显的敌意走到自己眼前的时候。恐惧与惊慌的情绪,还是克制不住的吞噬了他。
“只要他别用手里的那把玩具挑衅我就好。”
巨手将温斯顿当做是掩体金属工作台像是纸箱一般地挪开,那个黑人巨汉看着已经呆若木鸡的温斯顿问道:
“不介意把你手里的玩具给我吧?”
温斯顿好像这时候才回想起自己的手里有枪。
接着,就像是大人从三岁小孩手里抢走棒棒糖一样的轻松,对方轻而易举地从温斯顿的手里拿走了那把枪。
随手一捏,那把手枪瞬间变成了最原始的零件状态,散落了一地。
温斯顿在心里咒骂起了为此感到松一口气的自己。
先前那个长相与身高都不怎么起眼的人也走了进来,他环顾了四周一圈,然后转向温斯顿问道:
“你是这台万用打印机的运维人员?”
温斯顿点头。
“你跟我们走,伊卡洛斯给你开多少钱,我们给你开三倍。”
那人说道。
可是除了打印的物料采购费之外,伊卡洛斯解放阵线没给我发过一分钱啊……
不仅如此,每个月还要按照收入比例缴纳组织运营费,那我也得给你们翻三倍?
温斯顿想。
但眼下,他不敢说出口。
大概是把温斯顿的沉默当成了同意,那人招呼旁边一把扛起了万用打印机的那个黑人壮汉,让他赶紧把东西给搬出去,然后才重新看向了温斯顿。
“当然,这三倍的报酬也不是完全没有代价的。”
那人微笑着说。
“坦率地说,我信不过你们伊卡洛斯的人。你们大多数人太倔,太硬,太理想主义。因此,假如想要加入我们,你必须要……”
“嘿,这破玩意被门给卡住了,拿不出去啊。”
先前那扛着那台万用打印机的黑人壮汉打断了他的话。
“把你的脑机接口给插上去,简单的变形指令不需要权限。”
那人有些恼火地回过头,朝那个黑人壮汉喊道。
后者才恍然大悟地连连点头
“哦……明白了明白了,我还纳闷他们是怎么搬进来的。”
短暂的插曲以后,那人再次看向了温斯顿,继续起了之前的话题:
“假如你想获得我们的信任,啊……这是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我的意思是,假如你想活下去的话,你就必须做一件事情,用来与自己的过去进行彻底的切割。”
“什么事情?”
温斯顿问道。
那人环顾了一圈,目光尤其是在地下室的四台聚变点火器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如果我的情报没有错的话,你们是通过一个小型的裂变炉来给万用打印机充能,对吧?”
温斯顿点了点头。
“引爆它。”
那人说。
语气就好像是让他点燃一只炮仗。
“让它在二十分钟以后突破临界,把整个喀戎之家,把这一整个街区都夷为平地。”
温斯顿盯着对方的眼睛,直到对方把枪掏出来指向自己的时候,他才能确定这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的确,他们这儿的反应堆是小型的,直接杀伤力顶多波及这个街区,即便算上辐射范围也不会太大——顶多影响到安置区负二层四分之一的面积。
但这依旧是一颗tmd核弹!
那个人继续说道:
“假如你拒绝的话,我会杀了你,然后由我来引爆,结局不会变。所以你也不需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因为这是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情。无论是通过你的手,还是通过我的手,对于那些即将要倒霉的人来说,没有任何的区别……”
“关于这个要求,我恐怕需要你帮忙解释一个小小困惑。”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温斯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那人微笑着回问道:
“什么困惑?我会知无不言。”
是想询问这么做的理由吗?
他想。
那当然是打算将这次核爆,归罪到伊卡洛斯的头上,让他们丧失在诺德安置区地下层阶的凝聚力。同时,消抹掉他们来此的证据,并且引发足够大的混乱,让脑叶帮能够在混乱中带来新的秩序。
然而,温斯顿询问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你妈过去究竟是从事什么职业的?”
那人脸上的微笑顿时消失了。
温斯顿继续道:
“说实话,之前我还只敢妄自揣测你是不是童年没妈,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么个人渣。但现在看到你连孤儿院的孩子们都嫉妒,我都有些不敢想象你妈过去是干什么的了。”
“我很遗憾你……”
将枪顶在了温斯顿的额头上,那人摇着头说道。
“我也很遗憾没能看到布克把你的脑袋烤成七成熟,然后拧下来给当球踢。”
温斯顿直视着对方的脸说道。
“原来如此,你现在这么硬汉,是因为还相信布克随时会回来救你,或者至少能回来为你报仇,对吧?”
那人翘起嘴角说道。
随即他摇了摇头:
“但很遗憾的是,他现在已经死了,一颗电浆炸弹把他整个人都烧成了灰烬。”
“不……这不可能!”
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儿对方眼神里的绝望与不可置信,而就在他打算开枪之际,自己身后再一次突兀地传来了一阵响动声。
是万用打印机从楼梯上滚落了下来。
“又怎么了?就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吗?”
有些不耐烦地看向楼梯上的那个黑人壮汉,那人打算拿出自己的“老资格”来好好训斥一下对方。
而此刻,那个黑人壮汉僵在了楼梯的尽头,在听到他的声音以后,有些困惑地向他转过了头。
“门外有……”
然后,在他的话说完之前,他的脑袋便与脖颈分离了。
那颗头颅就这么在两人的目光里一路滚下台阶,撞在了先一步滚下来的万用打印机上以后,又十分巧合地滚到了离两人不远的位置。
脖颈的断口处光洁如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