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玛德琳”揭示真相的话语，整个会场霎时间变得鸦雀无声。
就仿佛是一场戏剧达到了剧情的高潮，台下所有的观众都为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千数观众的目光就好似聚光灯一般投射到了这场狂欢的主角——也就是江舟的身上。
他们期待着这个被揭示了真相的人，将会做出怎样的回应。
江舟微微张嘴，停顿了好半天才开口道：
“你说……数字人格？”
对方这番话背后的隐藏含义，令江舟感觉不寒而栗。
上传数字人格，是要对大脑进行等同于破坏的扫描的——而就江舟所知，只有安装了深度3的脑部插件“飞马”对大脑进行修补，才能够保证在现实中的身体不会因为辐射病而脑死亡。
贤者之城背后的势力没有可能在基底现实中，为在场的这千多号人全部都安装上深度3的脑部插件——且不说他们能不能搞到这么多“飞马”的打印权限，这玩意对于心智指数的影响也是大得惊人。没有依照“忒修斯”的升格路径就这么硬装的话，保守点估计最起码得疯一半的人。
而至于说破解“飞马”的技术得以改良量产那更是不可能了——医学部的珀尔瑟·芬妮现只是破解了“飞马”关于“僵尸开关”的功能，便已经在普路托深潜公司内部得以高层的重用了，以人类的思维逆向解析暗网科技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换而言之……
“在这里的所有人……他们其实全部都已经死了？”
回想起与眼前这个人同样长相的替身残响之前说的：“我们所有人都会被这座城市所谋杀”，江舟深吸了一口气如此道。
“我们之间对于‘死’的定义，可能有些不一样。相较而言，我更喜欢用‘第一深潜者’在上传自己意识时的说法……”
对于江舟的话，“玛德琳”点头道：
“我等已超脱自然之桎梏，以鎏金镀金锤铸以不朽之型。”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就好似吟唱着诗文一般抑扬顿挫。而对此，江舟的反应则是……
我tm没说过！这又是谁给瞎编以讹传讹下来的？
他忍住了将这句话说出口的冲动，立刻道：
“但是你们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们之前说，只要接受了贤者之城的秩序，便会保证这座城市的每一个市民都能……”
他说到这里停住了。
“在给我玩文字游戏是吧？”
回想起之前的话，江舟的脸色骤然一冷。
当时那个卫队长说的是“保证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未来都不用担心深潜器械损坏与被人拔管的事情——每个人都能活到自己寿终正寝”。
基底现实中的人都死了，那确实不用担心“深潜器械损坏与被人拔管的事情”，而对于“活着”的定义，很明显他们有着一套十分灵活的标准。
“正如我现在告诉你真相了一样，在这件事情里并没有欺瞒……想要完成数字人格的上传，必须需要曼陀罗认证。”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自愿的。
“玛德琳”如此道，接着她继续说：
“而我们之所以先前要瞒着你这件事，完全是担心你被这一微不足道的牺牲给吓到……最起码，你需要先在这座城市好好体验一下这里的生活方式，再做决定才算公平。而不是像绝大多数凡夫俗子一样，一开始就因为一些可悲的偏见而拒绝。”
换句话说，这半个月在这座城市参观体验，只是为了让“新人”感受到这里究竟是一个怎样美好的地方——而为了能够继续停留在这个地方，人们只是需要为之付出在基底现实中的身体死亡的代价……吗？
江舟心想。
不会就这么简单吧？
“所以说，您是怎么认为的呢？相较于在奥林匹斯诸神的阴影下，需要在下水道里捞工厂食物的基底现实。在这样一座充满了宁静与祥和，每一个人都能够最大程度发挥自身潜能的——借用你之前所说的话——乌托邦，会不会更接近于人类想象中的理想国呢？”
“玛德琳”继续说道。
伴随着她好似演讲一般的激昂语调，周围观众席上的众人再度热闹了起来，掌声与喝彩声不绝于耳。
“只是这样的吗？”
对于对方这番蛊惑性极强的发言，江舟突然平静了下来。他面无表情环顾了周围那些狂热的观众一圈。直到那些掌声与喝彩都在他的沉默中平息了下来，他才重新把目光投向了“玛德琳”开口道：
“那除此之外呢？关于这座城市，或者换一个说法……关于你们这套体系的运作，我想还有一个最为关键的细节，还没有向我进行展示吧？”
坦率来说，若不是现如今江舟在基底现实里，还有很多必须做的事情没有完成。其实他对于舍弃掉自己的肉身躯壳，以数字的形式在赛博空间里生活这件事情，是没有抗拒之意的——自己早在一百年前就这么干过了。
既然连自己这道坎都能过去，那么对于自愿选择了这条道路的其他人，他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反对意见。倒不如说，当年自己主持“雅努斯项目”，就是希望有类似的事情出现，希望人类能够借由这个技术完成飞跃。
但是……
“为何我会在水仙平原里，碰到你的替身残响？”
江舟问道。
自己会碰到她的替身残响，那应该说明对方的替身程序早已被毁坏了才是。
不仅仅是这些……
这座看似“乌托邦”的贤者之城，远远不止不只有这么一个问题。
首当其冲的，便是江舟一直以来都困惑的问题——没有了私人的身份，没有了人与人之间长久的关系。在这些数字人格依旧保持着人类思维模式的情况下，这一千多号的人究竟是怎么样维持自己作为社会生物的心智正常的呢？
另外，先前那些观众对着自己呼号着什么，“新的心智，新的思维模式”，究竟是什么意思？
以及……如此多的科学探索，如此多的课题研究。这座城市的人在没有庞大的专业团队辅助的情况下，究竟是如何完成的？
要知道，进入了二十一世纪以后，除了数学这类纯逻辑学科之外，没有任何一个细分领域的科研，是只靠一两个天才便能够得到突破的。没有庞大、专业的团队辅助；没有任劳任怨的科研苦力，没有现代管理学统筹一切的发展，任何的点子都不可能最终落地成为实际。
然而贤者之城却一直标榜着，每一位公民都能够全身心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人与人之间绝对不会有任何强制的命令关系。那那些所有人都不愿意做的事情，究竟要交给谁来做？
其实诸多疑点堆积到了这里，江舟的心中已然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只是这个答案过于的惊悚，他一时之间有些不太愿意相信。
不太敢相信，曾经自己发明的数字人格技术，居然会被以这种堪称罪恶的方式使用。
所以，他等待着眼前的这人将那个答案说出来。
“玛德琳”笑了笑，随即道：
“我想你应该已经差不多猜到答案了……没错，包括我在内，在场的这一千多号市民，每个人都将自己数字人格的源代码上传到了酒神局与日神局。所有的人格都属于全民所有，每个人都可以挑选数据库中需要的心智模型，复制修改到自己的身边。
“我们驾驭着自己的人格复制体作为自己的助手、伙伴、亲人、爱人……或者如果你有这个兴趣的话，也可以是奴隶、发泄对象、宠物。
“如果你想要正式成为市民中的一员的话，那么你也需要将自己的人格源代码上传到数据库中，开源公有。而这，便是达成永恒的不朽与幸福，所要付出的唯一代价……同时，也是我们这座城市得以维持永恒繁荣的基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