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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无声,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叶桑榆双手枕在脑后,盯着上方的吊灯,内心又在自我对话。

  她在监狱那段日子,时常以这种方式自我陪伴。

  她今天告诉自己:陪向非晚,是她的职责,她是助理。

  主卧的门大敞,向非晚一点动静都没有。

  叶桑榆竖着耳朵,偶尔听见点动静,立刻抬起头,僵着脖子听几秒,确认无事再躺下。

  无法从噩梦里醒来,那滋味不好受,她体验过。

  那730天,叶桑榆几乎夜夜噩梦,她深吸口气,蹙眉翻个身,烦心地闭上眼睛。

  她想起临睡前的对话,向非晚说开门晚了是因为自己躺下了。

  如果叶桑榆不是去房间,亲眼看见铺得平整的被子,她差点就信了。

  “你连衣服都没换,被子都没掀开,连个褶儿都没有。”

叶桑榆跟以前完全相反,变身很坏的小恶魔戳穿她拙劣的谎言。

  向非晚微微别过头,垂眸睫羽轻颤,有点委屈巴巴的样子,她莫名想笑。

  后半夜,叶桑榆迷迷糊糊刚睡着,听见呜咽的动静。

  她人还没彻底醒,身体有自主意识,弹起来往卧室冲,一路跑偏撞门框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差点骂娘。

  向非晚哭得很厉害,又是在叫她的名字,上次叫醒是拍屁股,这次她换了个方式,她在监狱里常用来安抚自己的。

  她手心贴着胸口,稍微用力抚顺,这招儿在她呼吸急促感觉要死掉的时候很有用,能让她放慢呼吸,找到正常的节奏。

  果然,不一会儿,向非晚的哭声渐渐小了,也不怎么翻腾了。

  她打了个呵欠,借着夜灯看向非晚两鬓的发丝,凑近点,确定自己没看错。

  曾经她喜欢的一头乌黑亮发,竟然真得白了那么多,发根密密地一片银色,头发大概漂染过,所以发丝中段到发梢还是黑的。

  人睡得还不安生,叶桑榆索性坐在床边,垂着头慢慢抚着向非晚后背,自己的头渐渐低下去。

  最后,越拍越慢,叶桑榆的手隔着被子搭在向非晚腰间,摇摇晃晃地往前倾,头顶在她的肩膀上,也睡着了。

  **

  向非晚一早醒来,有那么一瞬的惊诧和冷汗。

  她能睡着的时间不多,睡得沉的时候更少,现在刚醒来眼前一片黑蒙蒙,脸上痒痒的。

  她下意识抬手要推搡,呼吸间嗅到熟悉的味道,她身体僵在那,彻底醒过神,脸上蓬松细软的触感,原来是叶桑榆的头发。

  向非晚琢磨半天,找了半天姿势,都不太好抱。

  她最后只能放弃一只手,用右手极轻地抚顺散乱的发丝,露出白皙紧致的肌肤。

  大概是低着头睡,呼吸不畅,脸也憋得有点红,但呼呼的声音,很像是可爱的动物幼崽。

  她慢慢抬头,嘟嘟嘴巴,只能亲到头发,也算满足。

  叶桑榆睡得挺香,只是坐姿太累。

  向非晚趁她直起腰喘口气的工夫,将人慢慢往身边拢,她缓缓倒进温柔乡。

  久违的相拥而眠,向非晚小心翼翼地提前关掉彼此的闹钟,慢抬手揽人入怀,叶桑榆很配合地往她怀里钻,好像一直乖乖的小猫,她的心都要化了。

  可惜,小猫没多久醒了,起床气严重,苦大仇深地把她推开。

  向非晚僵着的身子终于得到缓解,索性躺在床上没动,小猫满脸红地冲进浴室,她怎么睡到向非晚怀里去了!

  **

  下午上班,正赶上华信集团的外部团建时间,也就是在室内或者室外,短暂活动1小时,相当于学校的课间操。

  向非晚和其他领导向来缺席,她让叶桑榆下去活动了。

  正赶上冬青也在楼下坐着,主动冲她招手,递给她一杯奶茶,正是她喜欢的芒果味。

  “你也喜欢芒果味?”

叶桑榆道谢。

  “你忘了,我芒果过敏。”

冬青望着远处打羽毛球的人,说话慢悠悠。

  叶桑榆怔了怔,冬青转头说:“向总最喜欢喝草莓味的。”

  “才不是。”

她下意识辩驳,瞥见冬青忽闪的眼睛,冷冷地嘁了一声,冬青勾起笑:“你不记得我的喜好没关系,你记得向总爱喝蜜桃味的。”

  之后,她裹着芒果暖饮,按理说冬日里的芒果不甜,冬青说这是向总家的人工果园提供的:“限量款,甜。”

  冬青说话间,注意到叶桑榆手腕的绞丝镯:“这是你买的?”

  “不是。”

  “很漂亮。”

冬青顿了顿,又说:“也很贵吧?”

  “可能吧。”

叶桑榆靠着椅背,避风的角落,午后太阳晒得暖融融,她惬意地闭眼,眼睑上一片亮红色,记忆突然转了个弯,脑海里浮现出血泊满地的画面,她倒吸口凉气,猛地坐起身。

  “怎么了?”

冬青正和半夏发信息,吓了一跳。

  “没事。”

叶桑榆的头忽而一阵晕眩,心脏狂跳,冷汗往上冒,呼吸也开始困难,无法吞咽。

  她重新靠着椅子,手扶着胸口,慢慢地深呼吸。

  “你脸色很不好。”

冬青低声:“真得没事吗?”

  叶桑榆头脑轰鸣,没听见她说什么。

  她随着抚顺心口的动作,慢慢找回呼吸的节奏,那种痛苦的感觉才过去。

  “桑榆?”

冬青的声音传来,她睁开眼,眉头蹙着。

  “你真没事么?要不要看医生?”

冬青说话声,她听着有点虚飘,晃了晃头,使劲儿抠着自己的掌心吃疼,人才算是清醒了些,“我没事,休息会就好。”

  冬青的手机,上面是一张半截的照片,拍的是叶桑榆的绞丝镯,半夏发来条信息:傻子,那不是像,就是。

  冬青偷偷瞟了一眼叶桑榆,回半夏:我就说,公司怎么要设立心理咨询室。

  半夏:嗯。

  冬青:嗯啥啊?烦人,不跟你说了。

  **

  翌日,公司的股东和领导们一起开会,叶桑榆作为总裁助理,和冬青一同出席。

  会上,向非晚正式提出增设心理咨询室,且要聘请国内排名靠前的心理咨询师,亦或是三甲医院的精神科医生来坐诊。

  任务落实下去,向非晚叫上叶桑榆回办公室。

  “这是你的体检报告。”

她当初留的公司地址,昨天上午请假,是冬青代替接收的,她拿着报告,坐在旁边的桌上翻阅。

  大问题没有,主要是有点贫血,她偷偷松口气。

  “桑榆。”

  “嗯?”

她抬头,向非晚头也没抬,说:“今晚有安排么?”

  她假装想了想:“有。”

  “晚上陪我去个地方。”

  “……”

  傍晚,她在楼下等向非晚。

  向非晚和周副总一起下来的,他边走边说:“向总,你捎我一段,我正好跟你说点工作上的事。”

  到了车跟前,叶桑榆低头问好,往旁边避开,让出副驾驶的位置。

  周副总冲她点头,伸手就要去开车门,向非晚主动打开后座:“周总,这边。”

  “啊……”周周副总笑了笑,主动坐到后排,问:“桑榆坐后面吗?”

  她看了一眼向非晚,向非晚关上后门,伸手要去拉前门,叶桑榆抢先一步,低声道:“我自己来。”

  向非晚漫不经心浮起笑,明显是懂她意思,话里有话道:“这有什么的。”

  叶桑榆瞪她一眼,彼此心知肚明,向非晚说过,副驾驶的位置永远只属于她。

  周副总和向非晚聊了申请GEU的进程,现在进入到尾声,接下来会有一次综合性的宣讲,主要是针对GEU的领导层,以及现有成员企业:“我们几个一商量,这事儿还得向总亲自披挂上阵,去一趟纽约,需要的话,咱们也可以提前找翻译。”

  叶桑榆正瞥着窗外,听见向非晚说:“桑榆英语很不错,算她一个。”

  周副总连连夸奖她,她抿着唇,暂时只能答应。

  路口,周副总下车。

  **

  她们的车子,乘着夜色,一路向北,驶入僻静的幽深小路。

  周围渐渐昏暗,簌簌风声钻进车窗缝隙,时而还有杂乱的鸟鸣声,听着有点渗人。

  “这是要去哪?”

她忍不住问出口,未知和不确定,让她心里有点毛躁。

  “带你去见一个人。”

向非晚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抚道:“别担心,会是你想见的人。”

  车子最终停在昏暗阴沉的丛林深处,一阵冷风,吹得叶桑榆汗毛直竖。

  向非晚下车,拿起一束花,两瓶酒,还有一个木质的餐盒。

  这是……要野餐吗?叶桑榆懵了,她要帮忙被拒绝,只能拿出手机照亮脚下覆着雪的路。

  两人一路往山上爬,坑洼路滑,她走得吃力。

  好一会儿,向非晚突然回身,她直接撞上,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刚才说的不对。”

向非晚站的位置比她高,黑夜几乎要将她吞噬,连表情都看不清。

  向非晚闪身,前面有一块平整的空地:“应该是带你来见一个鬼。”

  向非晚再让开些,露出一个坟包,冷风一吹,叶桑榆浑身的热汗瞬间变冷。

  “他不进陵园,也不回祖坟,”向非晚闷头放下花,打开餐盒,闷声说:“我知道他喜欢视野宽阔,喜欢清净,喜欢有树的地方,我选这里不错吧?”

  叶桑榆眼眶发酸,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向非晚捡起两根树杈,递给她一根:“要一起吗?”

  两人用树杈拨拉开枯黄厚叠的叶子,连同积雪被清理掉。

  向非晚边划拉边说:“爸,你看谁来了?”

  她语气熟稔,将叶桑榆拉回到记忆深处,每次去向非晚家,她总是要这样说:“爸,你看谁来了?”

  老爷子稀罕她,每次都要拉着她聊几句。

  叶桑榆酸了眼眶,红了眼睛。

  “你一直一直念叨她,我知道你想她,但是这两年她过得很辛苦,不是故意不来看你,你别挑她的理,要好好保佑她才行。”

向非晚清扫完,直接坐在了地上。

  她站在旁边,看着向非晚拧开酒,回头看她:“回去你开车,我和老爷子喝几杯说说话,行吗?”

  夜色下朦胧不清的脸,分明写满悲伤,她说不出话,只是点点头。

  向非晚带了两瓶酒,自己喝了一杯,倒地上一瓶。

  叶桑榆故意站得远,避嫌似的,隐约听见她说话声,哭哭笑笑,在夜间听着压抑。

  下山路滑,向非晚滑了一跤。

  眼看到山下,她扯住一瘸一拐的人,屈膝弯腰:“上来。”

  向非晚没动,她不耐烦,嘶了一声:“快点。”

  向非晚爬上她的背,脸埋在她的肩窝,呼吸扑在脖颈里,热得人发烫。

  她微偏着头,憋着劲儿,到平地长舒口气,回头刚要说话,却被身后的人抱紧。

  向非晚的呼吸扑进她的耳朵,裹挟着凉风低低呢喃着什么,仿佛是她的幻觉。

  一冷一热刺机,浑身苏麻过电似的,她回头又问了句:“你说什么?”

  “对不起,”向非晚搂紧她的脖子,几乎用气流的声音说了几个字:“对不起,我没办法,我真的是没办法……”

  “什么没办法?”

  “没办法不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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