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锡琛捻着胡须,半晌儿,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变化。月光透过窗子,斜铺在屋内。桌上的烛火跳跃着,与晚风相撞,摇摆不定。春虫欢快地叫着,似是渴望夏日的到来。卜鹊蓉微微欠身,瞧向王锡琛的脸。“琛哥,这孩子也不是一味胡闹……”王锡琛伸出手,打断了卜鹊蓉的话。“咱家还有多少积蓄?”
“还能撑个一年多吧。”
卜鹊蓉盘算了一下,回答说。“拿出一半来给贞仪。”
“我以为你不同意呢?”
王锡琛叹一口气,“咱俩也不可能一直陪着她。”
“只是……”卜鹊蓉犹豫道,“这女儿家抛头露面的,也不合个规矩?”
王锡琛微微一笑,“让她试试吧,等碰壁了,心自然就收回来了。”
“琛哥?”
“我当年开始行医,又哪里符合规矩了?”
“这倒也是。”
“贞仪要是男儿身,我王家的门庭,又怎会落到现在这般地步?”
卜鹊蓉微微一笑,“现在怎么啦?我们不偷不抢,跟那些流离失所的老百姓相比,咱们不强多了?”
王锡琛伸过手,握住卜鹊蓉的手,两眼盯着她。“你跟着我,总是有些对你不住。”
卜鹊蓉站起来,笑道,“这话,你也不用天天说。”
她走回卧室,从床头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个荷包,又回到厅里。“我给贞仪送过去。”
王锡琛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接过荷包,“我去吧。”
卜鹊蓉走在他的前面,打开通往后院的门。月光均匀地撒在院子里,很明亮,犹如一层细纱覆着每一样事物。那杂草已经淡淡地整理过。野花矗立,溪水蜿蜒,虽无名贵草木,却透露着独特的野趣。自然,舒服。“这孩子倒也别出心裁。”
王锡琛踏进小路,看着两边的花花草草。“她脑袋里的东西,恐怕你我想破了脑袋,也猜不中了。”
王锡琛点点头,“唉,她的学识,怕是早就拉我一条街了。”
卜鹊蓉微微一笑,“这话,你可别当着她的面说,那孩子要是再夸,就该上天了。”
王锡琛笑道,“贞仪,倒颇有你年轻时的风采呀。”
“我可没她学得这么杂。”
卜鹊蓉笑道,“我也就是摆弄一下笔墨而已。”
王锡琛笑笑,也不再说话。卜鹊蓉推开小屋的门,轻轻叫道,“贞仪,你出来一下。”
王贞仪打开卧室的门,抢了出来。她见王锡琛也在,便笑道,“华盖将军深夜来访,怕是有要紧事吧?”
卜鹊蓉给她掸去衣服上的灰尘,又轻轻拭去她鼻尖上的一点儿墨迹。“你又在鼓捣啥?”
“我赶着把月食的原理写出来。”
王贞仪也不忌讳,爽快地说着,把卜鹊蓉按在椅子上。“连爹爹也出动了。应该是我开学馆的事吧?”
她收敛笑容,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那,我是这样想的……”王锡琛哼了一声,伸过手来,把手中的荷包递给她,“我只能给你这么多了。”
王贞仪接过来,入手沉甸甸地。她惊讶地把目光转向卜鹊蓉,似乎她脸上有答案。卜鹊蓉笑道,“你爹爹不反对。”
王贞仪凑到王锡琛身边,把手中的荷包放到桌子上,用手按着王锡琛的肩膀。“怎么样?力道可以吧?”
王贞仪讨好地问道。王锡琛又哼了一声,“要是我不支持你,是不是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
王贞仪笑道,“我都准备好了一大堆理由,来说服你。你这可好,也不让我施展施展。”
“可以了。”
王锡琛拍拍王贞仪的手,“我支持你,但不代表我理解你这样做。”
王贞仪转到他前面,“结果还不是一样?”
“我有条件。”
“噢……”王贞仪犹豫了一下,“只要不是叨叨嫁人的事儿……”“咱们得签一个协议。”
王贞仪眨巴着眼睛,不由地笑道,“你说,什么内容?”
“要是半年后,你的学馆倒闭了,你得听我和你娘的安排。”
“那不行。”
“你不敢?”
“激将法对我没用。”
王贞仪笑道,她眼珠转了转,说,“这样吧,这钱呢,我就当你们入股了。要是学馆挣了钱,分你们三成。”
“要是赔了呢?”
“爹对我没信心?”
“你要做一件事儿,总会有成有不成,谁敢打包票?”
“要是赔了,我挣钱还你们。”
王贞仪坚定地说。“好,立字为证。”
王贞仪跑回卧房,拿出纸和笔,一挥而就,把毛笔递给王锡琛。“华盖将军签字。”
王锡琛签上自己的名字,又按了手印。王贞仪拿过来,瞧了瞧,又递给卜鹊蓉,“天权夫人也要签字。”
卜鹊蓉笑道,“你们爷俩要分得这么清楚吗?”
王锡琛严肃道,“还是清楚一点儿好。”
卜鹊蓉接过笔,在他们名字的下方,签上自己的名字,递给王贞仪。王贞仪收起一份,把另一份递给王锡琛。“时间就从今天起算。”
“好。”
王锡琛收好协议,这才站起身来,声音却换了个语调,“天不早了,你不要熬夜。对身体不好。”
王贞仪笑道,“我得把《月食解》写完。”
王锡琛皱皱眉头,招呼卜鹊蓉回去。“慢走,华盖将军。”
王贞仪送到门口,又笑道,“谢谢天权夫人。”
出得门来,卜鹊蓉紧走两步,和王锡琛并肩而行。“琛哥,你莫要给贞仪这么大压力?”
“有点儿压力,她才能正经地去做。”
“你的用意原来在这儿。”
王锡琛掏出那份协议,就着月光看了一遍,递给卜鹊蓉。“这孩子的字写得越发好了。”
卜鹊蓉一边看一边点头,“这协议也写得生动。”
王锡琛点点头,“但愿她能成。”
“你在担心什么?”
“闲言碎语。除此之外,哪还有别的?”
“我明天再提醒她一下。”
“那也不必。她早晚会明白的。”
王锡琛加快脚步,忽然又停下来,“那华盖将军是什么意思?”
卜鹊蓉捂着嘴,笑道,“我要说了,你可别生气。”
“我怎么会生气?”
“贞仪说你仕途不通,只好四处行医。表面上,受人尊敬,暗地里,又被人瞧不起。”
“华盖星的确也是这个意思。”
“你不生气?”
“贞仪说得也是实情。”
王锡琛深深地吸一口气,“时不遇我。又有什么可抱怨的?”
卜鹊蓉握住他的手,“我可是偏爱这个华盖将军的。”
“那你得改改名字了?”
“改成什么?”
“你那天权夫人恐怕得改成华盖夫人才对。”
“那就是俩个倒霉蛋了。”
卜鹊蓉笑道,“我还是叫天权夫人好些。说不定哪一天,你的华盖运被我带好了呢?”
“哈哈。”
王锡琛放开怀,笑了。天辐从角落里伸出头,有些奇怪地望着他们。那天上的月亮似乎也害羞了,隐身到淡云里,让洁白的光亮暂时离开了小院。只有那春虫还是一个劲地鼓噪着,丝毫感觉不到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