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州,于饼铺里。徐期还是端坐着,听罢了掌柜的说话。是有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哦,是了,掌柜的说了这个话就算是送客了。于是,他站起身,心中又是挂念,不忍就此离开。很快,那瘦个子也正走来,到了近处,更是快走几步,靠近徐期,左右瞧瞧才是探问:“那个,我是见掌柜的过去,我才快些赶过来的,哎,你们是说了甚么?能否与我讲讲?”
“倒也没说些甚么,都是闲话罢了。”
徐期答了,转过身子,感到泪水是在眼眶打转儿。他知道,在掌柜的心目里,他们俩个以后已经是俩个地位的人了,可徐期实质也还不知前途在哪里呢,却又更不能在这儿就把实话说了。一时不知怎么的,他就是觉得些许心酸,于是鼻子也是一酸,眼泪就要下来。好在还是在眼眶的边边儿停住,就像有了灵性似的。那个却是不细想,又是跟着转过来,依然立于徐期正面儿。他是没再谈那个,却更问起别的:“那,徐期啊,你如今是要走了,甚么时候还能再来?”
徐期慢慢低下脑袋:“我不知道。”
“这样啊……”那个点头,是有一会儿,支支吾吾地讲:“也好也好,咱们这种地方,你也见了,人少,生意也就这样,好不到哪里去,何况还不晓得甚么时候高句丽的人会打过来。也就那些偷偷摸摸和些蛮子做生意的日子还行。”
徐期是没话答,只点头:“嗯。”
瘦个子也跟着点头,声儿又低下,小心翼翼地问:“你这,后面都是要在镖局混了?”
徐期的眼瞧着地面,是又一会儿,还是点头:“嗯,我原先就作那个,算是回了本行儿。”
“镖局啊……”那个昂首,不知是想了些个甚么,终于再看徐期。他是目光复杂,像是犹豫着讲,不很想把这话说出来:“其实跟那些高句丽的人做做生意也是好的。这等事情总有人做的嘛,多你一个也不多,心里别太当一回事儿就好。”
徐期只笑:“兄弟,这话可不兴讲。”
“咱们也算自己人了,我是掏着心窝与你说。”
徐期听罢,就是默然。他是不曾把这些人当自己人的。那个也知没话讲了,只得笑着,经了一会儿,伸出手拍到徐期的肩。这把徐期可推出了几步远,徐期好不容易立住了,再扭头,就见这厮歪着脑袋:“面也都见过了,我想你那边儿还有事儿。嗯,你该走了。”
徐期颔首,转身,迈步,两步,又是转身,抬起两手并在一处。那个瘦个儿见了,也是点头,学着徐期样子抬起俩只手,规规矩矩合在一块儿,正色道是:“后会有期。”
接着他是目送徐期离开,而徐期也终于没有回头。在徐期的记忆里,那天的阳光透着金色,街道里还飘散着新出炉的饼子的香味,柴火呲啦啦地响。街道上还有俩三人走,墙角的杂草随着风在摆动,一切都好像会持续到永远一般。只是自此以后,大抵都与他无关。依然很快回了镖局,徐期还没进门,就听人声鼎沸。迈步进去,抬眼瞧去,不晓得是谁安排的酒菜,摆了三张桌子,众人都在欢饮,或者说些旁话。徐期再往里走,终于是在最里一桌瞧见范瑾,且走过去。挨着范瑾坐了,不消别人讲话,徐期拿起酒壶就给自己面前的杯盏满上。“这酒有些烈,你少喝点儿。”
范瑾才浮一大白,罢了,正见徐期倒酒,就是低声提醒。徐期点头,他的眼睛范瑾是看不见,只是忽然觉得这小子好像又变成了小小一团。范瑾又伸出手,正要碰到徐期的背,就听徐期说话:“范叔,我心里有数。”
于是范瑾的手就收回去,一时无措之间,给徐期夹了一筷子的青菜:“心里有数就好。”
稍停,他自己吃了一口饭罢,又问徐期,“饼铺那边儿都说过了?”
“嗯。”
范瑾也是点头:“他们有与你说了甚么没有?”
“有。”
徐期终于抬头,与范瑾四目相对:“那个掌柜的是专门儿跟我讲,要是日后发达,千万莫要忘了他们。”
“这样,掌柜的……”范瑾低下头,不过一会儿,很快又看徐期,正色道:“那人,你觉得可信否?”
“可信。”
“那还算好的。”
范瑾回过,又吃一口饭菜,大致他的心中到底不安,很快就是含着饭菜说话,听起来嘟嘟囔囔:“咱们在哪里睡觉的事儿,如今至于你我,却是要事。我相信你,你也得心中有数,要是有甚么不是啊,你早些与我讲,咱们再寻个住的地方也就罢了,莫待成了大患。”
“我知道的。”
徐期说着却埋下头,一大口啃掉不少米饭,接着抬头,又看范瑾:“范叔,我且吃着呢,咱们先不说别的可好?”
“嗯,好,好。”
范瑾应下,眼睛却看四处,歪歪脑袋也没瞧见。是过一会儿,到底憋不住了,他使着胳膊碰碰徐期:“你可有见那个屠元阳?”
“就那个……”范瑾点头应下。徐期把脑袋朝着左下稍稍一转,想了一会儿,到底没个印象,摇了摇头。再看范瑾,还在等着话儿,就是答道:“我不记得有他。范叔,你问这个是为何啊?咱别想了,到底天上有天,再说他那双刀本就克着你那……嗐,我不讲了!”
可范瑾的心思不在这儿。他想起徐期走后那个徐虎说的话,算算时候,怕是那个胖子老沈也在这时到路旁作事,在背地里或者从身后,万一……可他不敢再想,眼前的酒露出寒光,却是引人注目。于是他伸出手去,举了酒盏,转瞬之间,再浮一大白。才毕,就听旁人言语:“先前那老屠和咱新来的范兄弟比划,全无道理!”
很快另个也讲:“都晓得他那双刃克朴刀,可是范兄弟,范兄弟?”
“哎。”
范瑾忙是回了一声,瞧过去,且见是个黑皮汉子,那牙口可是白亮。才是坐正,范瑾就问:“这,怎么啦?”
“在说你和老屠俩个切磋的事儿呢。”
说着,那个就闷一口酒,再是抬头,还看范瑾:“他那刀明着克你,你为甚不换个别的?”
“这个……”范瑾赔笑一会儿,眼看他处:“偏我只会长的。”
“嗯,这倒也是。”
那个点头,又看旁人:“可真说起,还是老屠这事儿不地道,逮个空儿可得说说,就是下马威也没这么下的!”
听是这话,徐期倒是一惊,手也一松,筷子就掉桌上。他大喘过一口气,把筷子再拿起来,忽然觉得心慌地紧,好像要有大事生。众人瞧着,又是不再言语。“你会从军去。”
遂使许其三一时大惊,身后也宛若有了一阵寒意,不禁又问:“你说甚么?你可知道我是何人?军营那般我可不要!”
那个半仙却垂下头:“去罢去罢。”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这时候,倒是许其三先发了难,蹲下身子,拽住那个刘半仙的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