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催眠治疗时间相对上一次短一些,顾诗涵还没来得及给她的潜意识做出观念矫正,莫长川便已自己醒过来了。 当最为伤痛的过去被重现,莫长川的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小时候的她并不明白父母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曾经爱家如命的爸爸抛下重病的妈妈不管,甚至连妈妈的葬礼也是郑伯一手操办,他还是终日无影无踪。后来妈妈去世,他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直接就把莫长川送到了美国,交托给了傅兰迪的妈妈照顾,和傅兰迪入读同一所中学。她去到美国之后发生了什么,过得好不好,爸爸从来都不过问。郑伯也似乎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又或许是郑伯也觉得解释没什么作用,反正自从妈妈染病以来,她的家就像一座玻璃之城,只需要轻轻一碰,便化为一地零碎。 莫长川从躺椅上坐起来,感觉头痛欲裂。刚才在催眠治疗的过程中再次看到过去的自己,还是那么懦弱无能,虽然顾诗涵一直在引导她对记忆里的爸爸说出自己最希望说出的话,可这就像是性子使然,她还是倔强地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如既往地与爸爸怄气,然后在郑伯的身上寻求着家人一样的安慰。都说“性格决定命运”,也许即便再给她一次改变过去的机会,以她的性格还是会选择无声地抗议,最终也是一样的结果。 她想起了郑伯。这位从小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忠实的管家,自从钟潮生来了之后,他也不再每天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不知道他如今到底在忙些什么……之前问司机老刘,他只是说郑伯身体不太好需要休息,可郑伯在这里没有亲人,他生病的话谁能照顾?还是说,连郑伯也放弃她了呢? 她的思绪十分混乱,也没听清顾诗涵最后和钟潮生在说什么。她想集中注意力,但脑袋像要炸裂了一样。这种感觉在上一次的催眠治疗后也曾经出现过,仍然而这一次的反应尤为剧烈。 “小姐,你怎么了?脸色好像不太对劲,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钟潮生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关切地问道。 莫长川还是很恍惚,她能听到钟潮生的话,然而思维却像是一团毛线,越想整理越乱。而更可怕的是,她曾经对被爸爸放弃的恐惧竟像是被放大了一样,这种无法言喻的压抑感强压在她的心头,像是千万只突然从地上冒出来的鬼手,将她扯向恐惧与绝望的深渊。 “头……很痛……”她难受地用手捂住前额,身上被冷汗浸透了,正在瑟瑟发抖。 顾诗涵顿觉不妙,立刻蹲下来给她检查。她回想了一下,刚才虽然是莫长川自己醒过来的,但在她引导的过程中并没有涉及负性暗示【注1】,这样的头痛不像是催眠过程没有解除负性暗示遗留下来的问题。 “长川,你看着我……”顾诗涵握住莫长川的双手,给她传递着温暖的信息,“我和小钟都在你身边,你可以放下心来,我们陪着你。”
莫长川从蓬乱的头发中看过去,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到一张模糊的脸。 “现在你尝试着和我一起调整你的呼吸……吸气……呼气……”顾诗涵引导着莫长川,让她通过调整呼吸让肌肉和神经逐渐放松。 钟潮生在一旁愣着,没有顾诗涵的指示他完全不敢乱动,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影响到她们。 “对,就是这样,你做得很好。继续……调整呼吸……” 莫长川终于在顾诗涵的引导之下逐渐放松下来,在躺椅上重新躺下,闭上眼睛进入了意识模糊的状态。 顾诗涵向钟潮生递了个眼神,示意他跟她出去一下。 “顾医生,小姐她这是怎么了?”
一关上治疗室的门,钟潮生终于把这句憋了半天的话问出来了。 顾诗涵压低声音说道:“刚才我回想了一下,催眠过程虽然不算完整,但应该没有给她留下负性暗示的可能。我觉得……可能这种治疗需要暂停一下。”
她忧心忡忡的样子让钟潮生心生忐忑,“她这样的反应……我猜测她是从潜意识里排斥触及伤痛的部分。就像我们之前所说,她本来就防御心强,是典型的低催眠感受性者——就是对催眠的反应能力弱,不容易被成功催眠。”
【注2】 钟潮生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催眠治疗不能继续进行下去,治疗方案要怎么更改?”
顾诗涵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实在是有些进退两难。这样的状况如果强迫着病人继续前进恐怕会有反效果,最好的方法还是保守一点,给她做行为矫正和心理疏导,先让她改变对待过往的看法和态度,坦然地面对这些让她一直束缚着自己的牢笼。而她目前更担忧的是,今天的状况会不会导致莫长川的状态发生倒退?以她的经验来看,莫长川有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触及今天回想起的一切,会产生逃避的心理,这是病人常见的情绪波动,她作为医生当然能够理解,但是病人的家属呢?或是像钟潮生或者郑伯这样的由病人家属所雇佣的只有间接关系的人呢? “小钟,你对长川,是单纯的雇主与受雇佣者的关系,还是说,你希望她能康复如常?”
顾诗涵并没有正面回答钟潮生的问题。 钟潮生没料到问题会被转移到了他自己身上,一时间竟然语塞。“我……”他觉得这个问题必须谨慎回答,于是思忖片刻之后,只给出了一个比较模棱两可的答复:“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和她,并不能说得上熟不熟,只是……自照顾她以来,我常常会不自觉地想起采薇。采薇的死,对于我来说是无法释怀的伤痛,很多时候我还是会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个梦,等梦醒了,她还是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即使她的病无法根除,可我还是希望她能好好地活下去……我想,我心底里也会希望小姐不要重蹈她的覆辙,可以战胜这个病的吧……” 顾诗涵一直注视着钟潮生的双眼——这双眼睛清澈透亮,说话的时候眼神诚恳真挚,说的应该也是真心话。她微微一笑对钟潮生说:“明白了……她需要一些时间,让她能学会坦然面对这些曾经的伤痛。只有她释然了,她的病才能有所好转。你能做的,就像我之前和你提到过的那样,多和她沟通,让她对你产生足够的信任。只有你获得足够的信任之后,她才会放下戒心向你坦白她到底在害怕什么……”